此时正是烟柳满皇都的晚春时分,离上次的斗花宴已过了一月有余。只是宇文修多罗的闺阁院子里,却有成片成片的樱花在树上绽放,如同一片绯红的云霞,渲染在湛蓝天空之上。樱花明丽,清香宜人。又有小雀落在枝桠上,发出清脆的叫声。

    一二八年华的女郎正坐在秋千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一手握了些青枣,一手拣了来吃,正是宇文修多罗。她身着嫩红的襦裙,与樱花的颜色相称的紧。好一幅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之景。

    谁知此时,丫鬟的声音急急传来:“小娘子,圣人的敕旨1下来了,娘子2请您速速梳洗,前去一同听旨。”

    宇文修多罗闻言,只得跳下了秋千,拍了拍手,随着丫鬟回了闺阁,经过一番梳洗后,自有人引她去了正堂。她一面走着,心中不住地打鼓着,生怕是将她赐为王妃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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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卷厚重的竹简被展开,宦官朗朗读起了册书上墨黑方正的字:“维永徽叁年伍月,册命曰:於戏!惟尔右卫大将军郢国公宇文士及次女,地胄高华,质性柔顺,训彰礼教,誉表幽闲。作俪藩闱,实惟朝典。是用命尔为赵王妃。往钦哉!”

    宇文修多罗看了看前面站着的寿光县主,也歇了跪下的心思3,垂首站着,仔细听着敕旨,却发现没有她想象中的明黄绢帛,更没有那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好吧,唐朝不兴那一套。册封皇后,太子,王爷,王妃以及三品上官员的的圣旨统称“册书”,以竹简写就。

    待到册书宣读完毕,寿光县主作为一家之主,毕恭毕敬地接过,口称:“妾领旨。”

    宇文修多罗的阿爷4宇文士及早已于先帝贞观十六年因病逝世,家中惟余寿光县主及幼女宇文修多罗。

    送走了前来传旨的宦官后,宇文修多罗这才敢露出了不安的模样,神色低落:“阿娘,儿害怕。”

    虽说前些日子寿光县主已与她说了,此次赵王妃的人选极有可能是她,可是真正接到旨意的那一刻,心中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宇文修多罗才发现自己是止不住的害怕。

    为什么她穿越过来,刚适应语言环境,就要碰到包办婚姻。想到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共度余生,不安恐惧之感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寿光县主是一个极其聪慧有见地的娘子,所以才能在宇文士及去后撑起整个宇文家族:“你是太妃亲自挑中的。且先帝制《氏族志》,其中崇当朝冠冕,言王妃及主婿应取于当朝勋贵名臣之家,而非山东旧族。我宇文氏轩冕相袭,亦为当朝勋贵,圣人择你为王妃,乃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虽说如今朝堂之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但是赵王素来内敛,且已出继给了隐太子为嗣,在诸王之中已是最好的人选。”

    她又殷殷叮嘱着:“如今册书已下,无可更改。阿婉须谨记,嫁给赵王后,务必要时时劝着赵王明哲保身。前些日子陛下不顾反对,执意册立武昭仪,已是隐隐有了与长孙无忌他们对立之感,赵王虽得陛下青眼,却也万万不可牵扯进这其中的争斗。你可明白?”

    寿光县主并不认为这般直接赐婚有何不妥,毕竟她当初便是这般被嫁给了宇文士及。既然大局已定,她更看重的,还是女儿嫁人后的日子。

    宇文修多罗低头,闷闷地应了声是,黛眉蹙起,满面都是闷闷不乐的模样。见此,寿光县主只得安慰道:“阿娘也曾见过赵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想来是个好相处的人。”

    说罢,伸手为她扶了扶发髻上的双股金钗,笑道:“既然册书已下,阿婉便安心待嫁罢。这两日阿娘带你去置办些东西。”

    听到能出去,宇文修多罗的心情略略和缓了些,只是想到这场包办婚姻,对于自己那天的见义勇为,她便觉得无比后悔。

    离开正堂后,她缓步走在廊下,看着庭院内的假山与水池,她不由想到,若是从假山上摔下去,或者跳进水中淹死,是不是就能回到现代,不用嫁给一个陌生人了。

    鞋履向前移了一步后,她便消了这样的想法。若是在这个世界死了也无法回到现代,或是未死却落了残疾,岂不得不偿失。

    好吧,她承认她自己胆子小又极其惜命。

    最后,她为自己的怂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么自残的想法。

    不过她是一个极其乐观的人,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想着,大不了接着混日子,就是混日子的地方从宇文府变成了赵王府。有个王妃的头衔,好歹也是吃喝不愁。然后她再想办法跟那个赵王和离,自己去开一家饭馆,养活自己,毕竟不能浪费了美食博主这一外挂。

    等哪一天老天开眼了,再把她弄回现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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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长安城各坊的晨鼓咚咚响起,大慈恩寺中的钟声也悠悠响起,钟声鼓声交织在一起,迎接着自东方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

    天光渐亮时,印着宇文府表记的牛车5缓缓驶在街上,朝着长安城东南行去。黄杨木的车舆古朴典雅,并无半分豪奢之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宇文修多罗揭开车帘,探出头去,宏伟庄严的大慈恩寺已近在眼前了。眼前的大慈恩寺依旧是唐风建筑,大气磅礴,结构对称,齐整而不呆板。晨光映照在黛黑的瓦片上,仿佛为佛门镀上了一层金光。

    看着外面的景色,宇文修多罗一阵欣喜。穿越几年,除了那一次芙蓉园春宴以外,这是她第二次出门。

    待到牛车停下,母女二人戴好幂蓠,在丫鬟的服侍下,下了车。所谓幂蓠,便是藤条制成帽子骨架,罗纱绢帛等缀在帽檐,垂下便可遮蔽全身。因着是贵族,她们二人的幂蓠上俱缀着些珠宝金玉。如今已是永徽年间,不少女子改戴了帷帽,便是绢帛只遮到了脖颈处。

    看着周遭戴了帷帽的女子,宇文修多罗伸手拉了拉寿光县主的衣袖:“阿娘,我们下次出来也戴帷帽罢,您瞧,现在大家都戴着,多时兴啊。幂蓠太长了,总是行动不便。”

    谁知她话音刚落,寿光县主脸色就是一变,语气也严厉了些:“时兴又如何,这绢帛只遮蔽到颈子,实在是过于轻率,有失礼容,非大家女子该有的模样。”说着,又开始教训起了宇文修多罗:“你即将嫁做皇家妇,万要时刻注重自己的仪容,万不可有此失礼之举,更不可有此失礼之想法,记住了吗?”

    宇文修多罗只得敷衍地答应了。此时她已经想开了,既然计划好了要和离,然后自己开饭馆过日子,听到婚事便没有什么难过了。

    寿光县主万般都好,聪慧又慈爱,只是性子太过古板守旧。但若不是这般的性子,怕早就再嫁了,也不会在宇文家守了这么多年。

    二人走进大慈恩寺的大雄宝殿,但见其中香雾缭绕,念经的声音悠悠传来,使人心安。寿光县主先带着宇文修多罗在巨大的佛像虔诚地前拜了三拜,双手合十,在心中许下了女儿姻缘美满的愿望。

    随后,接过僧人递来的签筒,轻轻摇晃着,直到一根竹签“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她忙捡了起来,轻声念了上面的签文:“永老无离别,万古当团聚。”看起来似是个好签,只是她还是转过头,问身旁的僧人:“敢问师父,此签作何解?”

    僧人满面平静,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偈后,方道:“此乃上上之签,主大吉之兆,寓姻缘美满,且这缘分使然,有三世之缘。”

    寿光县主自是大喜,给寺庙也捐了不少香火钱。而站在一旁的宇文修多罗却出了神,她本不信这些签文,只是听到那句“两世之缘”时,还是愣了一下。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穿越到这里算是她的第二世思及此,她只觉自己的心情忽得变糟了,只想要仰天哀嚎,她真的就想安安静静地混吃等死,然后回到现代,不想要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三世之缘。

    “阿婉,想什么呢?”寿光县主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她忙回过神,跟在寿光县主身后,缓步离开了大雄宝殿。

    小沙弥一路引着二人行至禅房,又奉上了两盏茶汤以及两碟点心,这才退下。

    禅房之中陈设寥寥,素净如雪洞一般,一旁的香炉之中焚烧着檀香,烟雾袅袅升起,传出的香气十分清幽,沁人心脾。二人跪坐在茵席之上,宇文修多罗迫不及待地拿了那杯茶来饮。

    此时的大唐,饮茶还未流行起来,且宇文氏乃鲜卑贵族,平日在家里,宇文修多罗只能喝到酪浆6,从未喝过茶。

    谁知那茶入口后,没有想象中的清苦微甘,反倒是有一股葱姜夹杂着的薄荷味道直冲舌尖,丝毫没有茶水的清香,反倒是呛得人难受。

    宇文修多罗硬撑着把那一口茶咽了下去,仔细一看茶盏,里面是浓稠的茶末混着葱,姜,薄荷和橘子皮。她不由想大喝一声,这是把茶当蔬菜粥煮呢!这是什么黑暗料理!

    看着她的面色,寿光县主不由疑惑:“怎么吃个茶倒把你吃的面色这般难看?”

    “阿娘,这茶叶怎么能这般煮呢?!”宇文修多罗看着那茶叶粥,仍是不可置信。

    谁知寿光县主却一脸平静,端庄地饮了一口茶后,淡淡地道:“你今日倒奇怪,怎得问这般傻话。将茶叶碾成末,与葱,姜,薄荷,橘皮煮在一起的法子已用了几百年,为何不能如此煮茶。”

    听到此话,宇文修多罗也只能放下了茶盏,拿起了一旁的茶点来吃。

    这杯茶她便一直放在那里,至离开时,都再未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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