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牡丹花开满了整个长安城,姹紫嫣红,满城盈芳。其中尤以皇家园林——芙蓉园为最。只见其中开满了碗口大的牡丹,层层花瓣重重叠叠。一团团,一簇簇地挨在一起,其中魏紫雍容,姚黄清雅,赵粉娇俏,近看去,雍容华贵,远看去,明媚绚烂。有如洛川神女,千娇万态破朝霞。
整个都城被四四方方地分割开来,一百零八坊皆是一片沉寂。此时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太极宫承天门的城楼之上,报晓鼓咚咚作响,伴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唤醒了整个长安城。
宇文府坐落在皇城跟前的兴化坊内,此时,府中的下人皆已起身,穿梭在各院之间,做着自己的活计。昨夜方下过一场小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浅浅地积了一层水,倒映着后院仆妇丫鬟忙碌的身影。
梨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行丫鬟鱼贯而入,为首的丫鬟——墨竹轻手轻脚地行至床前,揭开了那一层绯色帐帷,恭敬地唤道:“小娘子1该起身了,今日有皇后的春宴,可是马虎不得。”
帐帷后的人自是千般不愿,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声音中满是睡意:“墨竹啊,我就多睡一盏茶的时间,就一盏茶。”
墨竹却早已习惯了小娘子这副模样,无奈地上前,将睡眼朦胧的女郎从锦衾之中拖出来:“小娘子,若是再不起身,娘子又要训斥小娘子了。”
听到“娘子”二字,再想到她母亲训斥她的时候可以半个时辰不停歇的模样,女郎也只能垮了一张小脸,坐起身,由着丫鬟上前服侍她盥洗梳妆。
铜镜中的女郎娇俏明艳,腮凝新荔,鼻腻鹅脂2,一双杏核眼仿佛盛了一泓清水,灵动极了,正是郢国公嫡长女,宇文修多罗。
看着镜中的自己,宇文修多罗内心无比哀怨地想着,上天为什么要让她失足摔下楼梯,穿越到没有手机电脑的唐朝,又为什么穿越过来就要每天早起。
前世她是知名美食博主,每天都是睡到中午才起来直播或者拍视频的。穿越到唐朝后,前两年的时候她一直装傻装失忆,每天躺在床上养病就可以了。但是自从她学会长安话以后,就整日都要早早起身,去给长辈请安,实在是让她不适应。
今日是皇后的春宴,遍邀名门贵女,她自然也要去。因此,今日她被揪起来得更早了,此时她哈气连天,满眼都是不情愿的模样。
几个丫鬟的手脚很是利索,为她敷铝粉,抹胭脂,描黛眉,贴花钿,将墨发拢住,反绾成了一个惊鹄髻,饰以一支缠枝牡丹纹的金簪。
一袭新裁的鹅黄色襦裙上了身,上襦下裙的样式,又系了妃色的对襟半臂。宇文修多罗垂首,就看到裙子上以金丝银线细细密密地绣了缠枝牡丹的纹样,缀以零星珍珠玛瑙,粉嫩鲜妍却并不十分华丽雍容。唐时长安人以浓墨重彩为美。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一身打扮虽不失规矩,却也不十分出挑。
梳妆得宜后,宇文修多罗便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行过回廊,入了母亲寿光县主的院子里。
寿光县主乃大唐宗室女,举手投足间皆是高贵典雅。她端庄地跪坐在案几后,发上只斜簪了一支赤金鸾鸟衔珠步摇,待到宇文修多罗行礼问安后,慈爱地笑着,拉着她坐在身旁:“阿婉来了。”
“阿婉”是寿光县主为她取的小字,取自《洛神赋》中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此时,丫鬟也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好了小食3,唐时用膳是分食制:自己只能吃自己面前摆的那份食物。她的面前则是一张胡麻饼,一碟腌制小菜并一碗温粥。唐人喜食西域传来的胡饼,此时摆在案几上的胡麻饼,顾名思义,便是在烤制胡饼时,撒一层芝麻,极为酥脆醇香。
宇文氏乃是传承多年的大族,寿光县主又是宗室女,用膳时自然秉承着那一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宇文修多罗一面吃着胡饼,一面觉得这与现代的馕差不多。
待到静默地用完了小食,寿光县主紧皱眉头,语重心长地对她道:“阿婉,此次的春宴,名为赏花,实则是为赵王选妃。”
赵王李福乃是先帝李世民的第十三子,于贞观十三年出继隐太子李建成。
“虽则赵王秉性内敛,从不曾在朝堂上冒尖,但他毕竟是先帝之子,如今时局未稳,难保有一日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阿娘自是不希望你与这些朝堂之事牵扯上干系,只希望你嫁得一门当户对的仕宦人家,你可明白?”
宇文修多罗自是乖巧地应下:“阿娘为儿着想,儿皆明白,但请阿娘放心。”
见到一向跋扈任性的女儿如今这般懂事,寿光县主眉心微微一跳,很是惊讶,却也没有再多言些什么。
而宇文修多罗在答完话后,只觉自己的舌头都要绕得打结了。她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本以为穿越到唐朝长安,就可以用家乡话交流自如,谁知那中古汉语就如同鸟语一般,听都听不懂,只能采用穿越女惯用套路——装失忆。前不久,她才终于能说出一口标准流利的唐朝长安话。
母女二人行走于庭院之间,但见其中花木扶疏,一派欣欣向荣。寿光县主打量了一番四周,朝着一朵鹅黄的牡丹一指,吩咐道:“将那朵牡丹剪下来,为小娘子簪上。”
丫鬟自是应下,将那枝头的开得正好的牡丹剪下,斜簪在了宇文修多罗的发髻上。牡丹花瓣上还沾着昨夜的雨水,娇艳欲滴。配上宇文修多罗圆圆的小脸,看着便觉喜庆。虽然没有魏紫那般鲜艳夺目,却也是俏丽鲜妍。
梳得极为精致的惊鹄髻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此时簪上嫩黄的花朵,如画卷中生动的花鸟图一般。对于自己母亲的审美,宇文修多罗一向是赞叹不已。
早有马车候在了宇文府大门外,载了母女二人一路前去芙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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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园之中,花木葱茏。此时春光正好,就连微风都泛着暖意,吹红了苑内的牡丹。
皇家园林自有宫人时常打理,一簇簇牡丹高低错落有致,姹紫嫣红,缤纷夺目。宇文修多罗跟着寿光县主走进了林苑之中,
隋朝时,宇文恺在此凿地为池,文帝杨坚将此水池命名“芙蓉池”,林苑命名为“芙蓉园”,如今亦是长安名胜。今日因是皇后设宴,便有侍卫把守在此,外人不得擅入。
宇文修多罗随着寿光县主走入园中,但见其中亭台楼阁恢弘大气,有怪石嶙峋的假山,亦有弯弯曲曲的流水,很是赏心悦目。水池中种满了莲花,因着尚在春日,莲花还未绽放,唯一池碧绿的荷叶漂浮着,将池水染得如同通透翡翠一般。
千年后,曲江池犹在,其中的园林楼阁却早已飞灰湮灭。看着周遭雕梁画栋的楼阁,美轮美奂的景致,宇文修多罗只觉目不暇接。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路走向一处高阁,不少女眷已聚在此处了,众女头戴蜀样花,燕脂涂粉腻;金钏镂银朵,罗衣绯红紫,阁楼内亦是环佩叮当,脂粉盈香。
当宇文修多罗站在白玉栏杆前向下俯瞰去,更觉震撼:亭台楼阁错落起伏,大片的牡丹开在园内,姹紫嫣红,艳丽异常,碧波荡漾的池中满是翠绿的荷叶,红绿相接,描绘了鲜艳繁荣的盛世大唐。
现代的大唐芙蓉园虽然也有牡丹盛放,却无法登高至此,将园中景象尽收眼底。此刻,她忽得认为,赏花何须赴洛阳,芙蓉园内断春光。
只是此时,宦官尖锐高吭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皇后殿下到。”
众人皆俯身跪拜,远远的,便听到了仪仗的声响。前有清道的宫女,再是明黄的旗幡,扇盖,好不气派。王皇后身着正红色的田叙礼衣,此乃《武德令》中所言,宴见宾客时所穿的礼服。浓黑的长发梳了繁复的盘桓髻,戴着十二钿仪制4的花冠,神情肃然,仪态端庄,端的是皇后风华。
待到她走近,于最高处落座后,身边的宦官方对众人唤道:“平身。”
大家这才起身,各自端庄地安坐,其间并无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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