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东明什么都没说,将一个油纸包塞过来。
沐晚晴愣住了,什么情况?
她低头一看,是六个白面包子,白白胖胖,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窝窝头跟这完全不能相比。
她怔住了,啥情况?
她又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难道是……顺?六六大顺?沐家这次能熬过去?不用担心砍头了?
她仰头看过去,吴东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他就是还个人情,顺便结个善缘。
反正是举手之劳,无伤大雅,谁都挑不出毛病。
等他带着沐仲德走了,大家迫不及待的围过来,“是什么?啊,白面包子。”
口水都下来了,想吃,疯狂的想吃。
沐晚晴挥开臭哄哄的人群,挤什么挤?
我知道你们都馋白面包子!
不过,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些日子对二房排挤冷落?
自从她跟沐老太太撕破脸后,沐家人就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牢里不许斗殴,估计都想撕碎了她。
沐晚晴根本不受影响,三岁孩子才玩的把戏,亏他们玩的这么认真。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吴大人呀。”
谁敢问?没人敢找死。
沐老太太充满恶意的质问,“你怎么可能心里没数?不会是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故意勾……”
从云端跌落到谷底,落差太大,心态极度失衡,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隐隐有些变态了。
她这是恨上了沐晚晴。
这哪是长辈说的话?沐二夫人都气哭了。
沐晚晴眼神一冷,“我劝你别乱说话,得罪我是小,但吴大人名声有污,他会怎么整治沐家人呢?你不想活了,你的儿孙还没有活够呢。”
她凉凉的笑问,“三叔,你说呢?”
来啊,一起造作啊。
沐三爷如被针扎般跳起来,气极败坏的大叫,“娘,你就不要乱说话。”
其他子孙也急了,“祖母,求求你闭嘴吧。”
“乌衣卫的大人是我们能说嘴的吗?祖母,你年纪大了,是不是老糊涂了?”
他们已经够惨了,再得罪乌衣卫,还让不让人活了?
沐老太太被捧惯了,在家里是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大家都要顺着她哄着她,可现在,有今日没明日,分分钟钟被拉去砍头,谁还有心情哄她?
她气的胸口疼。
沐晚晴拿出一个白面包子分给沐二夫人,“娘,你吃。”
沐二夫人口水直流,迫不及待的送到嘴边,忽然顿住了,看向对面的家人,“你爹和哥哥们还没吃。”
沐二爷也很馋,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但,他费力的挪开视线,“不用,你们自己吃,我和儿子们都是男人,能扛得住。”
妻女身娇体弱,得多吃点好的。
两个哥哥也忍着饥饿连连摇头。
沐晚晴还没说什么,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我们沐家世代书香门第,是有骨气的,不食嗟来之食,赶紧还回去。”
是沐大太太,摆出长辈教训的姿态。
其实,就是见不得沐晚晴好,不许她比女儿更出挑。
明明,沐晚晴刚给了她女儿一颗药。
就算是交易,银钱两讫,也没有这么不讲究的。
沐晚晴咬了一大口白面包子,蓬松暄软,鲜香可口的肉馅汁在嘴里化开,带来极致的味觉享受。
她特别惊喜,“啊,居然是肉包子,皮薄馅多,肉馅鲜嫩多汁,好好吃啊。”
沐二夫人一听,完全不受控制的咬了一口,天啊,真的是肉包子,啊啊啊,好幸福。
吃了几天猪食,一个肉包子就是无上的美味。
母女俩狼吞虎咽,吃相真馋人,其他人都馋哭了,心思蠢蠢欲动。
沐晚晴吃的特别慢,细细品尝。
她一眼就看穿她们的心思,“别想抢,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上报,到时……”
她的话没有说完,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一边的狱卒早就琢磨开了,吴大人唯独对这个小丫头另眼相看,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也不敢多问,多关照些总没错。
“谁坏了规矩就拖出去打,打死打残不论。”
大家一听这话哪还敢造次?只敢盯着流口水。
“晚晴妹妹,我家小丫没吃多少东西,再这样下去撑不住的,求你行行好,给孩子吃一口吧。”
这是旁支六婶家的媳妇,姜氏,怀里抱着一个病恹恹的小女孩。
小孩子喉咙娇嫩,吃不了太粗糙的食物,饿到无力,哭都没力气了。
沐晚晴略一沉吟,将一个肉包子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她,另一半给了大房的小侄女,今年才三岁。
她跟大房不对盘,但对年幼的孩子没意见。
两个小女孩捧着肉包子大口大口的吃,一本满足,幸福洋溢。
别人看着眼馋,想抢又不敢,沐三爷很不满,“为什么分给她们?都是没啥用的丫头片子,应该给家中的男丁吃,男丁才是延续香火的。”
他被宠坏了,年轻时是纨绔,现在娶子生子,还是混不吝的霸道性子。
沐晚晴头也不抬,淡淡的道,“因为我也是丫头片子啊,女孩子帮女孩子没毛病。”
众人:……好有道理,居然没办法反驳。
沐三夫人看着一双女儿可怜兮兮的看着肉包子,口水都流下来了,心里一阵刺痛,“三丫头,敬老慈幼是美德,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应该先奉给家中最年长的老太太,再分给体弱的孩子……”
不等她说完,沐晚晴就打断道,“错。”
“什么?”
“二房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这就是沐晚晴对家人的定义,只有小家,没有大家族概念。
她指向面相刻薄的沐老太太,“你,仗着身份处处压制我们二房,将我们困在府中,不许我们出门,生怕我们冒头,是为不慈。”
她又指向沐三爷,“你呢,不敬庶兄,眼里没有兄嫂的存在,是为不义。”
对嫡兄一家就捧着,拼命捞好处。
“至于一家之主的大伯,只知道维护自己的利益,汲汲营营的官迷。明知二房受了委屈却装作不知道,不够大气,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和兄长,这也是沐家衰败的主要责任人,是为不仁。”
她又指向沐大夫人,“身为当家主母的大伯母,故意苛刻二房的供给,鸡蛋里挑刺,小鸡肚肠,是为不贤。”
安富尊容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当家的都是利益熏心之辈,没有长远的打算,下面的人争权夺利,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注(1)
一代不如一代。
被她指到的人气的不行,面容扭曲。
但又如何呢?不能打她,只能狠狠瞪眼。
瞪呗,谁怕谁呀。
她摇头叹息,“沐家啊,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个个奢淫无度,不落败才怪呢。”
她痛骂了一通,心里舒服了,“差爷,麻烦你把这个油纸袋给我爹。”
里面有三个肉包子,正好一人一个。
狱卒对她很客气,举手之劳的忙自然是帮了。
这正是他的态度,沐家其他人不敢上前硬抢。
沐二爷不假思索的将包子分给两个儿子,一边的沐三爷急红了眼。
“好二哥,分我一个,我四肢无力,心跳加速,这是要饿出病了,我们是嫡嫡亲的好兄弟,你也不希望看到我倒下吧。”
他的脸皮够厚。
大房的长子沐子凤咽了咽口水,他已经饿的上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吃顿好的。
“二叔,给我一个,我是沐家的嫡长孙,比谁都尊贵。”
小辈中,他是年纪最长的,已经娶妻,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就是沐晚晴给分了半个包子的小女孩。
可现在,居然争吃的,完全没有了长房嫡孙的体面。
沐二爷迟疑了,他从小被洗脑,受的是谦让嫡房,为家族牺牲的教育。
沐晚晴可不惯着这些人,“哎,哥哥们也太不容易了,从小不敢跟人争,多吃几块肉都要被骂,二房才不得不自己弄个小厨房做饭,可拿到的食材衣料都是最差的,衣服自己做,家具坏了要自己修补,明明是沐家子弟,活的还不如平民百姓呢。”
为了这个小厨房,二房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人家嫡房子孙就不一样,天天吃山珍海味,肉都吃腻味了,扔给狗吃也不给堂兄弟吃,这名门子弟作派让人叹服,不服都不行。”
听了这话,沐子昂一把抢过包子,狠狠咬了一口,真香。
“爹,大哥,快吃啊。”
人家不给他吃肉,他不给人家吃肉包子,没毛病。
沐二爷父子也顶着巨大的压力吃了起来。
沐三爷惊怒交加,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他?
好东西都该是他的,二房凭什么跟他争?
一个丫环生的庶子,我呸。
他一时气怒攻心,不假思索跳起来扑向沐二爷,没有防备的沐二爷倒在地上,手里的包子也飞了出去。
大家一窝蜂的去抢,场面相当混乱,沐二爷被踩了好几脚。
在昏暗的监牢,人性的黑暗面被无限放大。露出最丑陋的一面。
什么宽容大度,什么礼让,什么贤良,这个时候装给谁看呀?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好好活下去,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骨。
钱氏不禁大急,沐晚晴眉头紧蹙,大声叫道,“差爷,我三叔要造反。”
一棍子挥过来,沐三爷猝不及防挨了个正着,疼的嗷嗷叫。
“我不是,我没有,快别打了。”
棍子又飞向其他人,所到之处皆跪地求饶。
沐子昂兄弟赶紧上前扶起父亲,沐二爷的衣服都扯破了,头发散开,满眼的懊恼,“我的肉包子才尝了一口。”
包子已经被几个人抢了瓜分掉,进了他们肚子里。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上报,吴东明听完狱卒的汇报,不禁失笑。
有心计有手段,有仁爱之心,是非分明,不错不错。
“以后,每顿给她六个肉包子。”
“是。”狱卒有些不明白,“光给包子吗?”
“够了。”吴东明的话意味深长。
下一顿,沐晚晴又吃到了香喷喷的肉包子,一口咬下去,满嘴肉馅,满足的要哭。
“凭什么就她一个人有,我们没有?这不公平。”
“不服?跟我讲公平?”狱卒冷笑一声,拎着棍子挥过去。
沐晚晴也没有吃独食,二房每人都分一个,多出来的一个归她。
她通常只吃一个,再吃点发的猪食勉强填饱肚子,余下的一个就会看情况分给别人吃。
要么是乖巧的幼崽,要么是病弱的女孩子,要么是讨好她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靠着这一个肉包子,看管的狱卒又帮着她,她愣是将水搅混了,破了这一群人抱团排挤他们的局面。
本就不齐心,为了一个肉包子各展神通,玩起了宫心计。
沐晚晴是无所谓,但父母和哥哥们都是有宗族观念的人,不可能独立于外面。
她从来不掺和,冷眼旁观,高兴了就分一点给表现好的人吃。
不高兴了,管他们呢。
很快,判决结果下来了,全族流放三千里,发配到西北凉城充军。
边关苦寒,黄沙飞舞,是蛮荒之地,环境特别差,战事来了还要上阵打仗,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而且,很多人都撑不到目的地,流放路上就病死了。
当场就晕过去了几个,还有嚎啕大哭的。
沐晚晴反而松了一口气,没事没事,她是手艺人呐!
看着默默流泪的钱氏,她轻声劝道,“娘,你别怕,有我呢。”
沐二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女儿,更想哭了。
一家子能平平安安的到达凉城吗?她完全没信心。
沐晚晴却斗志昂扬,满心的期待。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注(2)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