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叔的小屋里,时鹿的伤口被好生清理上药后,被放在了浴巾叠起的小窝里,放在了墙边的桌案上。
成叔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笑道:“意志还挺顽强,多半死不了。”
裴与宁已经重新沐浴过了,不见外地坐在成叔床上,看着几乎被包成了白色木乃伊的小狗子道:“怎么伤的?”
成叔看了眼裴与宁还在滴水的头发,回道:“母狗咬的,大概是嫌弃它太弱了,不好养活。”
刚过来的时候,他拿望远镜观察度假别墅周边的山林,恰好看到了母狗带着一窝小崽杀崽现场。
没想到这小狗崽竟然死里逃生,逃到这边来了。
裴与宁看着小小一团的小土狗无意识的呜呜哭,想起了同样瘦弱的、哭起来如同猫叫的小妹妹。
然而,他可以把小狗子带回家让人救治,却无法把他年幼的亲妹妹从快疯魔的母亲身边带走。
他也是这样的弱小,无能为力的弱小。
裴与宁知道,爷爷说是怕刺激到母亲让她病情恶化,实际上,不过是妹妹在他心里的分量不够重、不够重要罢了。
所以他选择牺牲了妹妹,和精神不正常的母亲妥协做交易,拿他的妹妹弥补他们裴家因为父亲的荒唐而对母亲产生的亏欠。
裴与宁总觉得,妹妹是代替自己,在母亲那里承受不该她承受的痛苦。
他已经满十岁了,其实已经不惧和陌生的父母一起生活的。
但爷爷对他期待很高,断然不允许他离开。
裴与宁很清楚,爷爷是怕他早已失格的双亲耽误了他,也怕他体弱多病的妹妹耽误了他。
成叔拿来干净的毛巾,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温和的劝他:“小宁,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老爷子该担心了。小狗交给我照顾,我养过军犬,你可以放心。”
裴与宁瞟了眼成叔裹着绷带的脚踝,那是夜里急着寻他摔伤的。他给成叔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休息,默默接过毛巾自己擦头发。
擦到一半,少年看着桌上用竹篮和浴巾做的小狗窝,喃喃道:“成叔,我要不是我,爷爷还会这么关心我吗?”
成叔愣了下,忍不住笑道:“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老爷子最疼的就是你了。”
裴与宁仰头:“听说,爷爷过去最疼的是我父亲。他这么疼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很像父亲?”
成叔见他问得认真,便也认真回道:“你比你父亲要长得好看多了,人品和才华,也要出色多了。”
裴与宁听了成叔的大实话,就不再说话了。他对父亲印象不佳,父子感情淡薄,并不喜欢他这张与父亲太过相似的脸。
最近,少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剥离了他身上所有一切,脱离了亲缘选择范围,这世上到底会不会有个人,无条件的爱他呢?
因为,很明显,他的爸爸妈妈并不爱他。就连最爱他的爷爷,爱他也是有条件的。
裴与宁从小就聪明,智商超过两百,天赋不凡,被见才心喜的裴老爷子强行从父母身边带走,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老爷子虽然从知识分子转型做了个极其成功的大企业家,却有个科学家的梦,很想裴家出个举世闻名的大科学家,名留青史。
裴与宁也未负所望,今年虚岁十一,已经自学完了高中课程,在奥赛上拿到了数学与物理双科银牌。等酷热多雨的暑假过去,裴与宁就会跟着老爷子特聘的教授们进修,深入学习大学课程。
时间一晃而过,距离那个令狗绝望的暴风雨夜,已经过去快两个星期了。
时鹿趴在裴与宁给她重金定制的豪华小城堡里,双眼含着热泪,啃着美少年亲自递到面前的高级狗粮。
虽然猫粮狗粮的标准是人也可以食用,但是,时鹿还记得自己是个人,怎么能吃狗粮都吃得香喷喷的呢。
就,真的太好吃了。
裴与宁少年看时鹿吃个狗粮都吃得热泪盈眶,疑惑的从狗粮袋里掏出了一颗小骨头,放进了嘴里。
时鹿抬起头,睁着玻璃弹珠一样黑亮润泽的狗眼睛,格外专注的看着与她一起吃狗粮的狗主子。
小少年在时鹿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把小骨头咽下去了。
时鹿也看不出来,包养她的这位铲屎官到底爱不爱吃这个口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狗爪子就抬起来了,把锃亮的纯银餐盘往他跟前推了推。
对了,她的狗粮盘子真的是纯银的,不信看她在边边上咬出来的牙印子。
她为人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阔气过。
裴与宁把眼睛放在餐盘上的牙印上,看了半天,斟酌了会儿,又把袋子里的狗粮给她倒了少许出来。
天可怜见的,都饿得啃盘子了,再多给点吧。
香喷喷的狗粮噼里啪啦的滚落银盘,时鹿听得愣了下,哦,对哦,她现在是狗,不能和人一起分享食物的。
时鹿一时悲从心来,进口狗粮都吃得不香了。
裴与宁摸了把时鹿突然呆滞的狗头,一脸怀疑,他捡的狗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不会是被烧傻了吧?
狗屋无人,小少年嘀咕道:“小狗子发犬瘟热,会影响到脑子吗?”
时鹿:麻蛋,她知道她的智商是硬伤,能不能别再一再接人伤疤了。
这半个月来,时鹿一直在死亡线上徘徊,犬瘟热可是狗狗的不治之症,但在经验丰富的成叔精心照顾下,她顽强的活下来了。
大约也多亏她的毅力也是笨蛋级的,一根筋的不知放弃。
虽然犬瘟热不会传人,但裴老爷子严令裴与宁不许接近时鹿,连照顾她的成叔都被隔离了。
所以直到今天,时鹿才第一次见到她真正的饲主,果然是和她有一面之缘的水仙少年。
她的狗鼻子记得他的味道。
时鹿被救的第二天,裴与宁就被裴老爷子紧急带回了老宅,此后都是通过视频和在度假别墅的成叔联系,查看时鹿情况。
大约是被时鹿与其弱小不相称的顽强触动,裴与宁放在她身上的关注,不知不觉越来越多。
最后不仅让成叔把她带回了老宅,还从老爷子那里,给她争取到了入住他的独家小花园的特权。
裴老爷子并不喜欢猫猫狗狗等小动物,一开始是打算把病愈的小土狗送走的。
当然,就是现在,时鹿入住了,老爷子也是很坚决的不许半根狗毛进入主楼的。
眼下,裴与宁坐在狗屋的角落里,与他捡来的小狗子完成了第一次正式会面。
清冷的少年默默偏头思考了许久,最后捏着时鹿的狗爪子,“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旺财了。”
时鹿惊了:喂喂喂,不是所有的黄色土狗子都必须叫旺财的啊!
她愤怒得冲新任铲屎官嗷呜了一声,龇出一口奶凶奶凶的尖利狗牙,怒道:什么旺财狗财?这么土里土气的名字怎么配得上清华高贵如她?
然而,时鹿这回附灵的狗子,就是乡下随处可见的小土狗。
因为营养不良和大病初愈,骨瘦如柴,狗毛枯败,完全丑到爆了。
可惜,时鹿本鹿,哦不,是本狗,心里是完全不懂b数。
时鹿就觉得自己虽然别无所长,至少长得还是棒棒的——虽然不是天姿国色的大美人,但从小也是清秀佳人一枚。
咳,她的颜值,可是让她狗比亲爸都能耐下心来做长线投资的,为此捏着鼻子忍了她上本地大学,没在她高中毕业后就贱价打包嫁(卖)出去。
总而言之,她的智商可能在水平线以下,这个她不否认,颜值绝对是在水平线之上的,这个她敢保证。
所以,忘了自己已经变成一条狗、也不知道自己的狗模样到底有多愁人的时鹿,一听裴与宁给她取的新名字,就愤怒到炸了。
这狗比铲屎官,竟然敢叫她旺财这么恶俗没品的名字?
天啊,不如直接来道天雷,把她劈到灰飞烟灭得了。
裴与宁并不能读出时鹿全部的愤怒,但能品出她从喉咙里咕嘟出的不满,清亮冷清的眼睛里不觉就带了笑。
他伸手撸了一把时鹿的狗头,拿了一片白菜叶子递到她嘴边,故意说道:“你也觉得这名字很适合你?你很喜欢?旺财?”
时鹿: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裴与宁看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小狗子,拿白菜叶子晃了晃时鹿的鼻尖,又噙着笑叫了一声:“旺财,吃菜了,你最喜欢的菜叶子。”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魔鬼试炼?
心塞到爆的时鹿现在可以确定了,她上辈子确实德行不修,以致死后还要遭此身心摧残,受此人间疾苦。
仙儿啊,这白菜叶子确实在犬瘟热里救了她一条狗命,但她现在病都好了。
然而,无论时鹿多么抵触,现实是,她不生吃菜叶子,就要生吃牛奶泡狗粮。
不管别的小奶狗拿牛奶泡狗粮吃得有多么香喷喷,时鹿是断然拒绝的。
一切皆因,泡开的狗粮,实在太像吃shi了。
她作为一个人类亡魂,不说心理上,视觉上就接受不了,她宁愿干吃狗粮胀肚子。
而胀肚子,就必须吃生叶子帮助消化。
有鉴于此,面对铲屎官献来的殷勤,时鹿只能不情不愿的张嘴,小口小口的把可以通利肠胃的大白菜吃下去,吃相极其斯文。
裴与宁看得奇怪,明明成叔喂的时候就吃得很香啊,他拿来的味道不好吗?
少年掏出消毒湿巾,仔细擦了手,从小菜篮子里揪了一小片干净叶子,塞到嘴里嚼了两口。
唔,甜津津的,不难吃呀。
少年吃完,又拿了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动作还极为矜雅,仿佛在吃什么法式大餐般。
生无可恋啃白菜帮子的时鹿:
看着一片一片生吃菜叶子的小少年,时鹿目瞪口呆,继而哭笑不得,她想吃人间美食不可得,她的狗主子却主动吃起了狗粮。
哎,她的绝美铲屎官,对她绝对是真爱。
俗话说的好,肯为你花钱的金主,不一定是好金主,不肯为你花钱的金主,一定不是好金主。
时鹿的新金主,绝对是绝世好金主。
作为一只野生流浪小土狗,时鹿现在的生活条件好到爆。
她觉得自己可以出个本子,名字就叫《死后我的狗腿终于抱上了土豪爸爸的金大腿》。
哦,她家狗主子拿来溜她的狗链子都是纯金打造的呢。
同样,有牙印为证。
呵呵,做人的时候没成为人生赢家,做狗却成了狗生赢家,该死的狗比命运对她的恶意嘲讽可不要太明显哦。
啊,忘了,现在她是狗了,还是不要张口闭口骂狗了。
等她不当狗了,再骂。
时鹿新入住的狗屋,是一栋超豪华的独栋小别墅,高达三米,不仅有着华丽讲究的洛可可城堡外观,内里还是上下两层,仿真到了极点。
一楼厨房、餐厅、游戏室、卫生间和储物间的,配套齐全,二楼大卧室里面高床软枕,家具俱全,空间极其阔大。
狗主子别说钻进来和她玩,捉迷藏都可以,睡里面都完全没问题。而时鹿现在的个头,裴与宁双手摊开就能捧住她,这大狗堡拿来装她,真心奢侈浪费。
狗堡还外带一个超级大的花园子,和铲屎官共享花团锦簇,随便时鹿撒欢。
只要推开卧室的窗户,坐在床上,趴在窗口,裴与宁低头就能看到坐落在鲜花丛中的豪华狗屋。
时鹿:生前没能领到一个当首富的大佬爸爸,死后竟然得了个比首富还棒的狗爸爸。
想她那并不是首富的普普通通亲爸妈都会嫌弃她过于蠢笨,不堪大用,转而各自寻找新的优秀基因,苦练更加好操作的优秀男号。她家美少年如此大富大贵,竟然半点不嫌弃她身为一只宠物,过于丑陋和笨拙。
时鹿后来不小心在她的豪华卫生间照了把镜子,都被自己的狗模样震惊坏了。
啊,她到底是有多么罪大恶极?老天对她的恶意怎么这么大这么多?这特么未免太膨胀了吧?简直没完没了啊!
时鹿怀疑命运专为她开了个恶意印钞机,特么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怎么花都花不完啊!
然而,裴与宁来了,她命运的神转折来了。
——尽管时鹿如今的狗模样遗憾得不堪入目,但时鹿依然得到了绝美小少年全部温柔以待。
时鹿坐在豪华马桶上,狗腿叉腰,忘掉了狗腿下恨不能拔掉的多余的小蛋蛋,得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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