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许凡一的关系缓和了,他知道我马上就要去考试的时候,十分戏精地捏着嗓子说,“去吧去吧,妾身一定在这里潜心地为官人祷告,请无后顾之忧地去吧!”
在这个学期,我多年的数学奥数经历终于派上了用场——数学联赛马上就要开始,如果表现优异就可以参加数学冬令营,学校把我和其他几名同学推了上去。
老师给我们这几个高二的学生单开了一个教室刷题,有假期里集训的底子,我们已经完全不需要老师再多说什么,而且我之前就跟着带我做数竞的老师参加过这个比赛,所以我们学校的老师作用就只有不停把竞赛题送进来。
我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房间,暂时和所有人、事不再相关。
学校统一把我们送到考场上,连我妈都一起来了,我第一次看她对我的事这么上心,紧张得手心冒汗。
一试和高考题目难度相当,比较简单,我做的很顺利,二试只有数论稍难,我咬着笔在考场上钻研,几乎是满头大汗却不自知,等我把整张试卷写满,只剩下了最后三分钟。
交了卷我还沉浸在题目里,一出考场校长迎上来,“做得怎么样?”
他比我们这几个上考场的学生还激动。如果我们学校能拿到几个省一,他简直可以在自己职业履历上大吹特吹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别点头啊,说话呀。”校长着急。
“校长,这次二试也太难了,数论我几乎完全没看懂。”另一个同学说,我也心有此感。
“乔禾舟怎么没来考试啊?”我考前太紧张把这事全忘了。
“她去参加另一个了。”
我心里纳闷,我们集训了那么久,不来参加这个去哪一个了?当然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打算走竞赛的路子,而是走另一个选拔考试了,这是后话。
“然然,考得怎么样?”我妈刚刚一直插不上话。
“我觉得还可以,不好不坏。”我木木地回答她。
“王校长,如果向然这次拿到省一,我们是不是可以参加保送?”
“这个,理论上是可以的。”
看得出来,我妈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暗暗把我升学的希望寄托在了数学竞赛身上。
等我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一到家沈鹿鸣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进来。
我妈十分善解人意,“快接吧,快接吧,妈妈先洗漱睡了。”
点开skype,沈鹿鸣的脸跳出来,瘦了一大圈,黑眼圈无比严重。我心里酸酸的,“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
“这不是中国胃吃不惯西方菜嘛。”沈鹿鸣故作轻松,“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啊?今天不是周日吗?”
“我刚刚考完数学联赛。”
“考得怎么样?”沈鹿鸣一下来了精神。
“不好不坏。”我其实心里有数,却不想给大家太多希望。
“你还在生我气吗?”
“不生气了。”我并没有口是心非。情绪还是那个情绪,可是经过时间的稀释,已经淡的没有味道了。
“我明年暑假回国。”
我心里一跳,“具体时间呢?”
“还没定,这边学校一放假就回去。”
我心里隐隐的难过还有一个原因,我没出过国,不知道沈鹿鸣的学校什么样,不知道他有什么同学,不知道他的寄宿家庭是什么情况,甚至,我不知道美国什么样,这些未知让我觉得和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了。
“那你,早点回来。”此刻我依然想早一点见到他,最好再早一点。
“好。”沈鹿鸣非常郑重其事。
“还有,”我终于说出口,“你能不能好好吃饭啊。你现在这么瘦,我看着想哭。”
“好。”这次沈鹿鸣更沉默了,我却从视频里看到他眼圈红了。
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脑袋里残存着白天做题高度专注的兴奋,心里却是满满的酸楚。
我熟悉沈鹿鸣,就像熟悉我自己。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是我可以义无反顾为他挡子弹的人,但这个人瘦得那样厉害,如果外婆在,一定会心疼得哭出来。
所谓亲人,就是看到他过得不好,会比自己过的不好,还要难过心碎的那些人。
总之,我没睡好。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班主任以为我联赛发挥失常所以没睡好,安慰我,“没事向然,今年咱们只是小试牛刀,明年还有一年呢。”
坦白讲,我的新班主任十分负责,每次我在她的英语课上做别的作业的时候,她都会装作没看见,下课再让我去办公室和她聊一聊。
这次我顶着黑眼圈来上课,在班主任的英语课上终于睡着了。
课下,她把我带到办公室,分析我的各科情况,认为我的英语和语文成绩不够好。说来奇怪,高中前我的英语一直都很好,到了高二反倒成了倒数第二差的科目。
“向然,你的英语主要问题在,积累有余,语法不足。”
她的说法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从小学英语,不管是词汇、语料库都背得很丰富了,可是我不喜欢学语法,以前英语好也全靠自己语感,进入高中之后,有了专门的语法选择题,而且更为复杂细节,我就开始选不对了。
“这样,我给你一本语法书,你看看几周能看完,最好背下来。”班主任从抽屉拿出一本书。
“老师,能不能在我联赛成绩出来之后再给我啊?”我实在没太多心情背书。
“不行,不管你的联赛成绩怎么样,习都是要学的。况且,这只是一个联赛,是你人生路上一个小小的考试,这么一点风吹草动怎么能干扰你长期的人生规划呢?”
她是我遇见最好的老师,没有说教,没有指责,而是和我讲清了道理缘由。
其实每一个家长和老师都应该相信孩子,相信他们有听懂“好坏道理”的能力。我很庆幸在高中最后的时光里遇见她。
时间过得比我想的要快,我还没有背完英语老师给我的那本书,联赛成绩下来了。
正值周六,我在练琴,一听到联赛出成绩了,立刻琴也不练了,赶紧跑到我妈屋子里,我妈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给我爸打电话,“老向,闺女,省一!”
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么骄傲,好像我十多年成长第一次带给她这样莫大的荣誉。
“我得去你们学校一趟,和你们校长商量商量保送的事。”
她火急火燎地出门了,留了一些零钱让我出去吃饭。
许凡一也无比高兴,要拉着我去吃烤鱼。
他还叫了他的两个兄弟,我们四个人坐在烤鱼店,许凡一给我倒了水,又准备了菜碟,鱼端上来后他耐心地把鱼肉上的刺挑出来,放到我盘子里。
对面坐着的两个男生立刻向他挤眉弄眼,“无事献殷勤……”
许凡一不理他,只问我,“辣不辣?要不要喝水?”
我没来得及回答,其中一个人对我说,“嫂子,许凡一可从来不请我们吃这么贵的饭,今天全沾你的光。”
我对他这声“嫂子”,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瞎说什么呢。”许凡一看了看我,笑着呵斥他。
“哎呀,嫂子这么牛逼,还不让人叫了。”
我扯着嘴角,尽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没事没事,你们叫吧。”
听到这话,许凡一整个人像是被点亮了,“你们不是说我不请贵的吗,今天随便点,我请。”
吃过饭,我们四个人走出餐厅。他的朋友问,“要不,下一场?台球厅?电影院?还是ktv?”
另一个男生拍他,“不懂事,就不知道给许凡一和嫂子留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那个男生立刻点头,“对对对,忘了忘了!”
他们双双表示要回家,向我挥手告别,响亮地说,“嫂子真好看,许凡一赚大了!嫂子再见。”
我哭笑不得,扭头看许凡一,他眼睛亮亮的,像是我最开始见他的样子,问我,“今天开心吗?”
“开心。”我没有说谎。
我们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悄悄牵住我,我没有甩开,和他手牵手走着。
入秋的天气,凉爽沁人。
第二天一早,坏消息就来了。人生总是这样处处黑色幽默。
我妈几乎只高兴了一天,“然然,”她示意我到沙发上坐着,“刚刚你们校长打电话给我,你这个省一,没办法保送了。”
“为什么?”往年明明都可以。
“政策变了,这个省一用处不大,你得参加数学冬令营再拿到成绩才可以。”
“全省几个名额?我选上了吗?”
她摇了摇头,昨日那种兴奋此刻都压在我的胸口,变成密不透风的墙,把人捂得喘不过气。
“我出去走一走。”我打开家门,走下楼。
如果没有预期,其实就不会那么失落,如果我一开始连省一都没拿到,我可能也不会特别难过。这种一会天堂一会地狱的落差才是最折磨人的。
我围着小区绕圈。
“然然!”
我转过头,许凡一大步追上来,“我就说坚持从窗户看,总能有一天看见你,果不其然,你看小爷这毅力,惊人吧。”
我看他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感觉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委屈。张开两条胳膊。
“啥意思?”许凡一有点不知所措,“你这么主动让我有点紧张。”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笑嘻嘻地抱住我,可能是感觉我一声不吭,有些异常,又赶紧把我松开,着急了,“你怎么了?”
“我的省一没办法保送了,政策变了……”我撇嘴想哭。
许凡一明白了,这次真的拥住我,“没事没事,咱们这么厉害,明年肯定行,就算不行,咱们还有高考呢。”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当个鸵鸟。就算是家长老师看见了,我也不出来。
“或许,你和我一起出国吧?”
许凡一试探性问我,我立刻从他怀里出来,呆呆看着他。
“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我每次一想到你要去上大学了,我就害怕担心。”
“担心什么?”我不解。
“担心你到了新环境,有那么多男生,把你拐走了我怎么办啊……”许凡一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带着哭腔的认真。
我笑了,“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动了出国的心思。回到家,我问妈妈,“如果我下一年联赛没考好,可以直接送我出国吗?”
出我意料的是,我妈显然是想过这个方案的。
“一直不跟你说,是怕你因此懈怠不好好学习,我跟你爸爸讨论过了,如果你高考没考好,我们可能会把你送出国,所以,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我成绩本来就不是特别拔尖,就算高考也不会考得特别好啊。”我不明白我妈对“好”的定义。
她不说话了,过了一会突然问,“你为什么想出国?”
我被噎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因为沈鹿鸣还是因为许凡一?”
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地问出来,更不敢回答了。
“你是和许凡一谈恋爱呢吧?你也不用瞒我,你们这个年纪,有什么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妈妈没有制止你们呢,是因为觉得你没有让这件事影响学习,但如果你是因为他想出国,并且高考或者联赛故意考不好,那我和你爸爸是不会送你出国的,你自己做的选择,要自己承担后果。”
我妈还是我妈,那个每次跟我说话,我都怀疑她是我工作领导的我妈。
出国这件事算是没影儿了。
我只好又拿起班主任给我的语法书认认真真背起来。
生活又回到了平静中,我还是和许凡一一起吃晚饭,课间趴在他位置上睡觉,他也依然只学英语,其他的时间全部花在了我身上。
班主任不管我们俩的事儿,我妈更是话都挑明了,我不知道许凡一是怎么跟家里说的,但他每天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猜测应该也是拿他没办法。
我们校长因为今年学校出了两个高二的省一十分开心,虽然没能保送成功,但如果参加自招也是十分有分量的;除了我们高二的这几个提前参加竞赛的学生,高三有三个学长通过了千分考,立刻签约保送了;还有一个走了小语种保送,总之,他从我们这一届身上看到了高考之外的升学希望,准备大张旗鼓在学校里搞这些专项培训。
他把我们这些搞竞赛的召集到一起,组了个小班。这个小班对自己的时间拥有绝对控制权,甚至可以不用在班上上课,前提是只要能完成每天的训练量。
我不愿意去,因为这就意味这每个晚自习,甚至在一些下午,我都要在小班里度过,我跑到负责小班的主任办公室说自己不想参加小班,主任倒也没生气,问我原因。
“一,我有自己的竞赛老师,每周都要去上课,不用一直在小班训练;二,联赛对我来说已经有些吃力,全国的数学冬令营是要选拔国家队选手的,我有自知之明,大概率没戏,我不想在竞赛上浪费太多时间;三,我觉得我参加高考也能考得不错,以上。”
虽然看似我掰扯得头头是道,其实我内心那个小人私心说,“考不好就可以和许凡一一起出国了。”
小班主任大笑,“你这条分缕析的,不错不错。”
他只笑,却不回答我。我心里着急,一着急就现了原形,“主任,你倒是说行不行啊?”
“这样吧,每天要训练的题你还是要做的,但你可以在自己班级上做。晚自习能做完最好,课上不能做,氛围不好,如果你晚自习做不完,就拿着题去小班做。我只要求保质保量的完成,至于你在哪,我不管。”
这也算是我们各退一步,我只能答应。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拿到竞赛题的第一天,我就在班里发火了。
晚自习,我开始准备做题。
我需要自己保持高度集中,因此当我同桌和前后排聊天的时候,我有点分心了,我只好委婉提醒她们,“自习课,别讲话了。”
大概也就安静了十分钟,她们又开始聊起来,我忍着火想听听她们在聊什么,不听倒好,一听气得我火冒三丈,从八卦明星,再到班级恋情,再到诽谤造谣,这简直就是嚼舌根。
我把试题拍在桌子上,“自习课讲什么话?!打扰到别人了知不知道!”
前排的女生立刻也叫起来,“我们说话这么小声你都能听到,故意找茬吧你!”
打扰别人还有理了。我也不甘示弱,“自习课是用来讲话的吗?!你们闲得发霉了是不是,还造谣八卦,长舌妇吗!”
大概是我说的太重了,立刻引起了反弹,“你看你多爱学习似的,那你谈什么恋爱啊?”
许凡一立刻就站起来了,“你们要是不想学习滚出去!”
眼看着事情要闹大,班长站出来了,“行了行了,自习课说什么话?作业都写完了?”
我被吵得心烦,干脆拿起试题跑到许凡一位置旁,冲他同桌说,“你,咱俩换个位。”
所有人都没见我这么高调过,我看班长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许凡一和他同桌关系铁,赶紧暗示他同桌听我的,“快点换位。”
他同桌也不怎么学习,空着手到我位置上去了。
我坐下来,开始做题。
许凡一笑得脸都皱在了一起,我转头看他,凶巴巴,“你别打扰我做题。”
“不打扰不打扰!”许凡一趴下来,假装睡觉,可我明明看他在偷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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