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成绩一出来,沈鹿鸣乐疯了。
谁都没想到他一举拿下我们班第三、年级前五十的好成绩,要知道我们级部可是有二十四个班,一千五百多个人。
我考得不好不坏,班级中游,年级四百多名。虽比不上小学最后的超常发挥,但符合我一贯的风格。爸妈不仅没有责备我,甚至还在电话里罕见地给予了我鼓励,“成绩没有下降已经非常不错了,下次再加把劲。”
外公外婆对我的成绩一向没要求,尤其是他们经历了上次的赵飞事件,对我的要求只剩下“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甚至沈叔叔和丁阿姨也分别给我打了电话,不仅夸了我的成绩,还说给我寄了一些他们出差时买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因此,大家对我异常的关注显得沈鹿鸣十分失宠。
他也不下楼了,天天待在我家,围着外婆转。因为在所有长辈里,只有外公外婆把他疼得像亲孙子,比给我的只多不少。毕竟他自己在家瘫在沙发上的时候,可没有人一会端着水果,一会端着牛奶伺候他吃喝。
外婆也干脆给他收拾出来一个屋子,“我就跟你妈妈说,别让她在楼下给你弄套房子,住在这儿多好,是不是?”
像小时候那样,沈鹿鸣又住在了我家。
我倒是有点好奇沈鹿鸣的学习成绩,仔仔细细研究了他的试卷,发现他各科都很平均,不像我只有数学和英语看得过去。
我的寒假作业一个字没写,却经常在屋子里做数学题,那种解题时专注到极致的感觉让我觉得踏实。
外婆不太喜欢我一直闷在屋子里,她每天拐弯抹角地希望沈鹿鸣带我出去溜达溜达,可沈鹿鸣几乎每天都要去体育馆打篮球,没办法带我,外婆只好作罢。
但很快,她的心愿就被另一个人达成了。
放假一个多星期后的一天上午,门铃响了。
难得我和沈鹿鸣周四上午都没有课外兴趣班,正歪在沙发里看电视。沈鹿鸣不喜欢跟我看少儿频道的动画片,隔三差五地对电视里的剧情评头论足,极其影响我的沉浸式观影体验。
门铃一响,我伸脚踢他,示意他去开门,踢了好几脚他才不情不愿起身。
“你你你,你叫什么来着?”
我在客厅看不见人,侧头大声问,目光还黏在电视上,“谁啊?”
外婆也从厨房走出来,“你是?”
看他们都站在门口,我终于放下遥控器好奇地走过去,啊!原来门外站着孙晓。
“向然!”孙晓看见我激动得像是她终于找对门了一样。
“是然然同学呀,快进来快进来。”外婆招呼她。
我和孙晓的友谊源于那次我“英雄救美”似的舍身救了她。但沈鹿鸣当时还没回来,他并不知道这么一档子事。再加上后来我在班级里几乎不说话,他一直以为我没有朋友。
女生的友谊有时候会开始的莫名其妙,一天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孙晓不去玩排球,独自一人坐在看台上哼歌,是牛奶咖啡的《越长大越孤单》。
“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也不得不打开保护你的降落伞,也突然间明白未来的路不平坦……”
我也不喜欢集体活动,和她隔了一个位置坐着,自然而然地哼起下一段,她猛地闭嘴,抬头看我,“你也知道这个?”
“嗯。”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从那以后,我们两个人慢慢有了共同语言,也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相同兴趣,虽然我们在学校都有些寡言,但其实,我们是朋友了吧?
我告诉过孙晓我家的地址,却完全没想到她会来找我。
她看见沈鹿鸣在也十分震惊,外婆没在意这些细节,拉着她的手,“中午在家吃午饭,我现在就去多加两个菜。”
“啊……不用不用。”孙晓脸都红了。
沈鹿鸣撇撇嘴,又瘫回沙发继续看电视。
“沈鹿鸣怎么在这……”孙晓坐下来后低声问我。
沈鹿鸣听见了,大声回答她,“我俩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我在他胳膊拧了一把,“别听他胡说,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爸妈工作都很忙,我外公外婆照顾我们俩。”
孙晓“哦”了一下,又兴奋起来,“下午要不要去体育馆?”
“为什么?”着实有点突兀。
“因为我这次考得不错,我妈奖励了我一个新的网球拍,但我没有人一起玩……”
孙晓声音越说越小,我却瞬间理解了这种没有人一起玩的心情,“行啊,可是我不会打网球。”
“没关系,我教你!”
外婆听说我终于要出门玩了,喜出望外,硬是要留孙晓吃饭,但孙晓说还要回家拿网球拍坚持走了。
外婆像过年一样,让外公拿了几张大钞票给我,“去买个网球拍,给鹿鸣也买一个,你们一起玩。”
沈鹿鸣听说给他买新球拍,忙不迭地点头,开心得就差跳起来,“好啊好啊!”
我和孙晓约了下午三点在体育馆见。沈鹿鸣本来就要去体育馆打篮球,索性提前出门骑自行车载我过去,他也能提前见到他的新拍子。
到了体育馆附近一家体育用品店,沈鹿鸣认认真真选起球拍来,一会说这个重量不行,那个拍面不合适,一会看线床参数,拿着手柄研究我的手大小。
我被他各种专业名词唬住了,“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鹿鸣一副看我脑子短路的表情,“那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看德约科维奇的atp赛吗?那时候你可嚷嚷着小德是你偶像啊?啧啧,女人啊。”
我突然记起来了,四年级时我和他两个人喜欢守着电视看网球赛,我是因为德约科维奇,沈鹿鸣则是对运动来者不拒。
拿着两副新球拍到了网球馆,他坐下来开始在手柄缠吸汗带,我东张西望想看孙晓来没来,果不其然,我们心有灵犀地对上视线。
“孙晓!”我激动地叫她,她也激动地老远向我挥手。
“大惊小怪。”沈鹿鸣缠好了手柄,向后靠着休息椅懒洋洋地笑我们。
我和孙晓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握着手原地跳来跳去,吱哇乱跳地叫了半晌。
“我先教你发球!”
“好!”
还没等我们正式开始,网球馆又进来两个男生,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沈鹿鸣从懒洋洋地坐着,看到他们走进来,自己突然站起来。
虽然市里建了网球馆,但真正打网球的人并没有几个,因此也就这一个场地。既然还有人来,按先来后到也应该我们先玩。但我被人注视着的不适又回来了,我不想打球的时候被人一直盯着,浑身开始不自在。
果然,那两个人向我们这块休息区走来。
高个子的男生长得像一个我记不起名字的明星,但他留着板寸,手长脚长,看起来更干净利落。我猜他们是要来和我们协商各自玩的时间,没想到高个子的男生开口第一句是,“沈鹿鸣,好久不见了。”
“好久没见了,君哥。”沈鹿鸣一反常态的老实。
“这两位?”被叫君哥的那个人指着我,脸上还挂着两个酒窝,这让他看起来像个谦谦君子。
“这是我妹妹,那是她同学。”沈鹿鸣没等我说就抢白。
妹妹?虽然大人整天哥哥妹妹地叫我和沈鹿鸣,但我们从来都是直呼彼此名字,沈鹿鸣在搞什么鬼。
我想开口说不是的,孙晓在我一边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立刻心领神会地闭了嘴。
那个君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就是向然?久仰大名哦。”
我还在诧异他怎么认识我的,沈鹿鸣立刻拿起球拍,“君哥,要不我陪你打一场?”
君哥还是极其温润的样子,“行啊。”
等他们开了局我才发现沈鹿鸣的网球打得极其漂亮,我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也有点开始理解为什么沈鹿鸣能迅速打入班级男生内部了,这家伙的运动天赋也太好了。
孙晓和我坐下来咬耳朵,“那个人就是赵亦君,初三最有名的那个。”
我自闭久了,显得整个人都很无知,白痴似的问,“因为他长得好看?”
“哎呀,虽然的确是,但也不是,”孙晓否认了,但还是十分有默契地跟我挑眉一笑,追星的年纪,女生们已经开始站队谁的偶像更帅了。
“说实话,咱们最好别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他出名可不是因为他的脸,是因为他打架下手狠。”
我完全看不出“打架”这个词能和刚刚那个君哥有什么联系,“那大家怎么知道他打架狠的?”
“哎,这件事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真是说秘密的经典开头。
孙晓一脸神秘,“我听说,赵亦君家庭条件不好,他还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在路上被人抢了钱,然后你猜怎么着?”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怎么着?你快说呀。”
“他追了上去,把那个人弄死了,然后把钱拿了回来。”
这种事情我虽然没见过,但似乎也没到什么石破天惊的程度吧?
孙晓对我的反应不悦,立刻提高音调,“你知道他怎么弄死的人家吗?”
“怎么弄的?”
“他在地上捡了一小把竹签,就是咱们吃炸串的那个,肯定是被人随手丢在地上的,他拿着竹签直接插进对方脖子了,那个人几乎当场就死了。”
我打了个寒噤,“这不会是大家胡编的吧?那他怎么还上学呢?”
“怎么会是胡编的!”孙晓不满我质疑她故事的真实性,“我跟他一个小学呢,当时警察都来我们学校了!但好像听说他年龄不够,所以也没被抓起来吧?至于,他怎么又考到咱们初中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赵亦君的长相和这个故事南辕北辙的不适配,我完全没有被吓着,反倒对赵亦君更好奇了。
在我心里,可恨的人应该长得是周瑞和赵飞那样,但怎么都不该是赵亦君这样的。
一局结束,他们两个从球场下来,沈鹿鸣满头大汗,我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
那个矮矮胖胖的男生看起来是赵亦君的小弟,也递给他一瓶水。赵亦君倒是玩味似的看着我毛手毛脚地给沈鹿鸣擦汗,“怪不得呢。”
沈鹿鸣一愣,不露痕迹地接过我手里的纸巾,把我推开,“君哥说什么玩笑。”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干脆开门见山,“你怎么知道我的?”
赵亦君笑了,眉眼间都十分灿烂,“我当然知道你了,你不是整天被周瑞欺负吗?”
原来是因为他认识周瑞。
“你会打网球吗?”赵亦君突然问。
“不会。”
“要不我教你?”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沈鹿鸣却替我开口,“君哥,我妹妹不怎么运动,教她很费劲的,就不麻烦你了。”
赵亦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没接话,“今天差不多了,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我们三个人的目光像行注目礼似的紧随赵亦君后背,看着他消失在网球馆出口。
我是单纯的好奇,沈鹿鸣则像个警惕的老母鸡,孙晓的眼神就更不同了,她完全是崇拜,还掺杂了一点小女生紧张和拘谨。
“你怎么认识赵亦君的?”我刚刚反应过来,问沈鹿鸣。
“就,那么认识了呗。”沈鹿鸣糊弄我。
我不想跟他磨牙,既然球场已经没人,我还是欢天喜地地拉着孙晓去打网球了。
沈鹿鸣那天晚上本来是要去打篮球的,但见过赵亦君后他说什么不去了,要跟我一起回家。
回去路上,他蹬着自行车开口,“你别跟赵亦君说话,也别和他有来往。”
难道孙晓说的那些故事是真的?我心里嘀咕,“为什么?”
“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下我忍不住了,“他真的捅死过人?”
沈鹿鸣猛地刹车,我的头由于惯性磕在他后背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孙晓说的?”
“对啊,他说赵亦君家庭条件不好,人家抢他钱,他就把人捅死了。”虽然我答应孙晓不告诉别人,但沈鹿鸣在我这里一直都不算别人。
“你都知道还问我为什么?”
“这是真的啊?可我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你们女生怎么能那么肤浅呢!让你别跟他来往就别来往!”
沈鹿鸣几乎没说过重话,小时候有几次冲我大声说话都被我揍了,这次他语气很强硬,倒是让我十分心虚。
晚上孙晓给我打电话,喊我下周二再去打网球,我刚刚上手,对网球运动还处在甜蜜期,立刻点头答应。沈鹿鸣在我旁边听见我要下周二去打网球,大声说,“别下午去,上午去!”
“我上午要去少年宫学琴!”
“那你就晚上去!”
孙晓大概是在电话里听见了,马上愉快地说,“晚上也行!”
外公外婆很喜欢孙晓,他们觉得有一个叽叽喳喳的朋友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每次孙晓打电话来,他们都恨不得让我多聊一会。
很快到了周二晚上,沈鹿鸣把我送到网球馆,转头去打篮球了。
孙晓拉着我的手,我们俩先聊了一会电视剧。
“你看《成龙历险记》了吗?”
“没有啊,好看吗?”
“特别好看!每天中午中央少儿频道!你一定要看!”
……
我心里大概明白,沈鹿鸣不想让我下午去网球馆是怕见着赵亦君,但怕什么来什么,我和孙晓正热火朝天聊着,一抬头,赵亦君笑眯眯地站在我们俩眼前。
“看你们聊得这么开心,就没打扰你们。”
沈鹿鸣连续几日用赵亦君恐吓我,这冷不丁看见真人我有点害怕,不自觉往后缩了一下。
赵亦君大概是察觉了,坐下来,摊开手,“你们先打吧,我搭档还没来,先坐一会儿。”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和孙晓不打显得不合适,只好硬着头皮打起来。
我胳膊力气不大,时间一久挥拍就有点吃力。
“你这个姿势不太对。”赵亦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球场上了,“你看,”他做了一个挥拍的动作,“胳膊要举到这个位置。”
他比孙晓专业多了,我在他的帮助下,迅速调整了几个动作,果然比之前轻松多了。
打球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开始觉得沈鹿鸣有点小题大做了,赵亦君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嘛。这么一想,我的警惕慢慢放了下来,中场休息时我甚至开始和赵亦君有说有笑地讨论德约科维奇了。
“你成绩好吗?”赵亦君突然问。
我嘴里的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这就是沈鹿鸣和孙晓口中的狠人?
“不好,但我数学和英语很好。”这是客观事实。
“我数学不好,废了最大力气却成绩最差。”他真心实意的困惑。
我好为人师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我觉得,你可能是没有吃透例题,或者没吃透基础的概念。其实对数学来说,思维比题海战术更重要。”
“哦?”赵亦君眼睛闪了闪,“你数学好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我也说不清,“我从小学奥数,初高中的一些题对我来说,都没什么难度。”
我说的是事实,我妈在我小学五年级时给我换了一个奥数老师,他经常带着我们去省里参加比赛,我的成绩还不错。
“那你帮我看看上次的期末试卷?”
孙晓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她心里那个威武光辉的君哥竟然在跟我这个初一学生讨论学习?
“好啊,但我只能看懂数学……”
“没问题,我每天晚上都来打球,试卷我一直带着,下次碰着你给你看。”
赵亦君的那个小跟班早就来了,但他完全没有打球的意思,反倒是一晚上都在指导我打球。
晚上回家,我和孙晓坐上公交车还在讨论赵亦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显然那个传言不太像是真的,没准还是因为别人嫉妒他长得好看给他胡编乱造的。孙晓有点失望,她觉得那个传言让赵亦君带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现在这层神秘感消失了。
但这也是有好处的,赵亦君虽然不再神秘,但他和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孙晓又觉得,能个一个大帅哥关系匪浅,也算赚回来了。
只是这件事我和孙晓从头到尾都瞒着沈鹿鸣,自从我把沈鹿鸣上次气冲冲地让我不要理赵亦君的话转述给孙晓后,她就觉得,沈鹿鸣在嫉妒赵亦君。
尽管以我对沈鹿鸣的了解,他大概都不知道嫉妒为何物,但不管怎么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我还是和孙晓站在了同一战线,三缄其口。
后面再打网球,我已经和赵亦君的关系非常不错了,尤其他这个人和我们班幼稚的小男生不同,完全脱离了欺负女生的阶段。
他不仅温文尔雅,还十分细心,每次我满场找随手放下的水杯时,他都能恰如其分的出现,拧开瓶盖递给我。
我和孙晓把这种行为称之为“帅哥的风度”,明面上、暗地里拿他和我们班男生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班那群男生也太挫了。
我也认认真真地给赵亦君分析起他的数学题来,其实他极其聪明,很多解题思路都非常巧妙,但这种做法有利有弊,好处是做题会非常灵活迅速,坏处是他的讨巧只赢在了表面,很多知识点并没有吃透,当遇到他不太熟悉的知识点时,他的方法就会糊在一起,出现乱用的情况。
我讲得头头是道,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做老师的潜质。
赵亦君也十分用心地听,“要不开学我找你补课吧?”
“啊?”分析试卷只是在讲题,真要补课我肯定不行,我扭扭捏捏不知道怎么拒绝。
“你没问题的,我发现你讲的比数学老师还要清楚,我快中考了,想把数学提上去。”
我越来越觉得赵亦君像个邻居大哥哥,沉稳懂事,至于那些传言,实在有点离谱了。这么一想,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就这样,这个寒假,我多了两个好朋友,非常要好的好朋友。
上半学期的晦涩,不知不觉地拨开云雾见月明了,虽然那光还是很弱,可我终于能从阴影里探出头来,喘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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