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个人又一起见了江星年或者张兴念。
这次没在酒店房间, 改约了一起吃中饭。
叶跃昨晚的准备工作没白做,一大早李越泊吃完早饭亲了他一口就出门忙工作了,只说了中午的时候会去约好的地方一起吃午饭。
张姨因为陈晨电话的事已经不来叶家了, 李越泊问过之后, 遵循她的意见安排了她去章家酒楼帮工。
现在来叶家煮饭的是已经离休的廖师傅,他是自愿来的, 离休了在家闲不住,叶跃又从小就服他的厨艺,他对叶跃喜欢得很,正好就来了。
刚来第一天就做了叶跃最喜欢的烧排骨, 叶跃很给面子的多吃了两口饭,真实的两口,非虚词。
跟奶说了一声, 又麻烦廖叔午饭一定要看着奶吃完,叶跃这才开着车出门。
他去接周蔓蔓和张兴念。
午饭餐馆叶跃定的是离李越泊工作地近一点的地方,方便李越泊,但周蔓蔓和张兴念离得就有点远了, 所以他去接。
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是, 昨日张兴念或者江星年见到周蔓蔓第一眼直接喊出了“蔓蔓”, 酒店房间里他又说了他记得邻居妹妹的样子,也记得邻居妹妹叫“蔓蔓”——他的邻居妹妹跟周蔓蔓长得很像?
周蔓蔓说她确定张兴念就是江星年,还回答了关于植物的谜题。
其实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 叶跃基本倾向于相信张兴念就是江星年,他觉得李越泊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李越泊说话向来稳重全面, 所以昨晚才在推测后加了一句“如果他是江星年的话”。
今天中午的约饭就是很好的证明, 如果不是基本确定他就是江星年, 李越泊才不会约饭。
车开得平稳,车里很安静,谁都没说话,周蔓蔓坐在副驾驶,偏着头看窗外,张兴念独自坐在后座,叶跃偶尔看一眼车内后视镜,张兴念时不时在偷看周蔓蔓。
车窗是开着的,初秋的风带着藏冬镇宁和的气息灌了进来,车内只有风声和车行驶的声音。
李越泊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他已经到了,问他们要点些什么菜。
很明显他问的不是叶跃,叶跃要吃什么他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清楚,他问的是周蔓蔓和张兴念。
叶跃帮周蔓蔓回了道笋丁炒肉,周蔓蔓又追加了一道白果粥,白果粥三个字一说出,后排张兴念就瞪大了一下眼睛。
叶跃开着车没注意到,又问起张兴念有没有要点的菜和忌口的东西。
张兴念微笑摇头,说很巧他也喜欢白果粥,叶跃眨了下眼。
汽车驶过柏油路,带起一阵气浪。
·
他们到达得很快,李越泊帮叶跃开的车门,牵着他往里走。
周蔓蔓和张兴念跟在身后。
时间算得正好,他们刚坐下,菜刚上齐。
“每年银杏结了果,虽然臭烘烘的,但这些白果其实是我们院里最常见的吃食了。”周蔓蔓一边搅着碗里的白果粥一边说。
当然,她这里的说法是错误的,因为银杏不结果,长银杏树上果子一般又掉落在地的其实是它的种子,白果不是银杏的种子,而是它的种子。
“江星年最喜欢白果粥,我不喜欢甜口,我最喜欢的……”周蔓蔓继续说。
“椒盐白果。”张兴念接话。
周蔓蔓抬眼看了他一眼。
张兴念就有些讪讪,脸上是舒朗又有些抱歉突然插话的笑:“我邻居妹妹也喜欢。”
周蔓蔓捏紧了羹勺柄。
叶跃看得在心里微微摇摇头,下一瞬李越泊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菜,叶跃抬眼就瞪过去,李越泊不动如山。
叶跃在桌下踩他脚,踩完还没撤回,李越泊脚一旋,轻轻反压住他刚踩人的脚。
叶跃瞪大眼不可思议看向李越泊。
李越泊被他表情逗笑,无声地笑了一下,松了脚,又迅速伸手在桌下快速一捞,把叶跃的腿挂在了自己腿上。
是初秋,还留有夏日高温余韵,所以叶跃今日穿的是中裤,中裤的意思就是李越泊捞他腿的时候是实实在在贴着他腿肉的,眼下被扣住,李越泊的手也是实实在在按在他腿肉上的。
这下不光是不可思议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叶跃漂亮的大眼里是明晃晃的带着硕大感叹号的指名道姓地呼喊——李越泊!
李越泊轻捏了一把掌心下触感良好的细腻腿肉,松开了手。
叶跃嗖一下把腿收回来,又伸手重重拧了一把李越泊,认命吃起了碗里的菜。
周蔓蔓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张兴念注意力都在周蔓蔓这里,都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
但下一瞬周蔓蔓夹了一大筷叶跃爱吃的菜放他碗里,叶跃抬头,看懂了周蔓蔓的意思——我不开心,叶娇娇你也跟着一起来。
吃吧,好朋友就是拿来坑的。
·
李越泊做事效率总是惊人的高,午饭吃完,李越泊说起了正事——关于张兴念的邻居妹妹。
他翻出了手机里的照片,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跟周蔓蔓一点也不像的女孩,说这就是他查到的张兴念那个出国的邻居。
张兴念摇头,说:“不可能,我邻居妹妹长得跟周蔓蔓很像,所以我昨天才认错了。”
李越泊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又拿了一叠新资料放在桌上。
资料上的文字清清楚楚表明,不仅跟周蔓蔓一点也不像,张兴念的邻居妹妹也不叫蔓蔓,叫林楠。
“可我还接到过她给我打的越洋电话……”张兴念说。
初秋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正好有一束落在那一叠资料上,照亮了其中一行文字。
叶跃看了看:“这上面有她的电话号码。”
李越泊说来得急,还未打过电话,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打,说完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周蔓蔓接过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开的免提。
几声铃响后对面接起了电话。
“您好。”周蔓蔓先开口。
“你好,请问你是?”
“您好,冒昧打扰,我叫周蔓蔓,是一名学生,请问您是林楠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
“您好,是这样的,我们学校在做关于青年科学家的童年调研,目前我负责的是植物学家张兴念的童年探访,学校这边给的我这个电话,说您是他的儿时好友,想问问您是否方便告知一些关于张兴念的童年轶事?谢谢您。”
叶跃之前给周蔓蔓讲过他在摩天轮遇到的陌生alpha是个植物学家。
电话那端沉默了起来。
“您好,请问您还在吗?”周蔓蔓追问。
“在的在的,”对面声音很热情,“我就是在回忆张兴念是谁,很抱歉,是不是学校给你的资料有误?我好像不认识张兴念。”
叶跃在自己手机上啪啪打了“安市”二字提醒。
“学校这边给我的资料上说,在安市时,您和张兴念是邻居。”周蔓蔓道。
“哦安市啊,”对面小小惊呼,“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们家楼上好像是有一户姓张的叔叔阿姨,你等我问问我妈妈。”
然后是对面传来的交谈声:
“妈,我们住安市时,楼上是不是有一户姓张的邻居?”
“嗯……是,还是个医生,一家人都很忙,很少见到。”
“那我小时候跟他们家的孩子玩得好吗?”“怎么会?你小时候自闭症,每天只跟我和爸爸玩。”
“那妈妈你还记得他们家的孩子是叫张兴念吗?有个电话打过来说张兴念成了著名的植物学家,现在要采访我一些关于他的童年趣事。”
“嗯……名字记不得了,那个小孩也不常出来玩,偶尔见到几次都是在楼下花圃里,果然从小就很喜欢植物。”
对面又拿起了电话:“很抱歉,小时候我们一起玩得并不多,我妈妈说他从小就很喜欢植物。”
“好的,打扰了,谢谢您。”周蔓蔓回。
对面挂了电话。
三张脸六只眼齐齐看向张兴念。
张兴念有些喃喃地:“怎么会……‘蔓蔓’真的有跟我打过电话,我记得她喜欢椒盐白果,我还经常和她去一个门槛很高的地方玩,她每次都要掌着门框进门,我不掌门框,我摔了,她就笑我……还有打疫苗,‘蔓蔓’也不哭……我们还约好了要在每年秋天的第二天登上摩天轮,在最顶端……”
“没有最顶端,你记错了,”周蔓蔓说,“我们约的是一年坐两次摩天轮,一次在春天的第一天,一次在秋天的第二天,拥吻我们约的是在孤儿院的银杏树下,你把这两条记成一起了。”
张兴念,不,应该说江星年傻乎乎地看着她,这确实是他脑海中蔓蔓的脸,但他只记得蔓蔓了,不记得是不是周蔓蔓。
李越泊把桌面上的资料抽了几页出来,并排放着。
叶跃看了看,是几张体检表。
“这是你之前收到工作邀约后,做的体检的报告单。”李越泊敲了敲桌面上的一张纸,又敲了敲另一份,“这是江星年在孤儿院时的几次体检单。”
李越泊说工作邀约是他发的,在考虑到陈晨背后有科研团队后,他就以为了更好地筹备凤泉山项目的名义给许多学界大佬和新锐都发了工作邀约——邀请他们来做顾问,随邀约一起发送的还有针对各科而言很具有吸引力的东西,比如发给江星年的邀约里就有凤泉山独特的植物介绍,同时附赠体检,理由是凤泉山项目艰辛,团队会根据每一位顾问的实际身体情况制作健康表。
李越泊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既然陈晨背后有很厉害的科研团队,那按常理,这么厉害的科研团队里的人也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所以干脆摸一下学术界的底。
体检也很简单,这个团队既然在ao方面科研成果这么厉害,保不齐有疯子拿自己做实验,反正赌概率,赢了就纯赚,就算没有,手里拿着一份体检结果保不齐哪天就能用上,他从来不嫌资料多。
他是特意找人拟定的体检单子,上面项目非常全,而且承诺了来不来凤泉山做顾问都无关紧要,因为凤泉山是个持续的长久的项目,即便当下没有合作机会,未来有可能会有,就当是给各位提前的问候,以后有合作的时候再愉快合作。
这一步铺得很大,那些真的国家级的院士也不太可能来,但这只是初筛,当然最大化扩大样本量。
倒是没想到最初的收获已经来了。
“你的血型、资质等级等多项基本数据与江星年完全一致,”李越泊把体检报告单递过去,“当然,长相也一致,这一点周蔓蔓已经确认。”
“更主要的,你脑内的海马体在多年前被切除了一块,”李越泊说,“我猜大概是在你六岁时。”
因为六岁时“张兴念”才从老家山区搬到了安市。
海马体掌管记忆。
张兴念,不,应该说是江星年瞪大眼。
“我小时候确实住过院,因为摔到了头,小时候的事情也有些记不清。”江星年接着喃喃。
而且他“爸妈”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很方便。
“但是邻居妹妹真的给我打过越洋电话。”江星年已经基本信了,还是有一点想不通,“在六岁之后。”
言下之意,不关海马体的事,他记得的越洋电话是真的。
其实不光他,叶跃也想不通这一点,如果海马体被切,记忆受损,那就让他忘掉一切就好了,为什么要给他一个“邻居妹妹”?而且邻居妹妹明显是按照周蔓蔓来的。
“因为那是你明确自我定位的锚点。”李越泊说。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锚定心理,讲的是人脑的一种思维机制,最直白的例子,原价199元的东西,打折到99元,人脑就会觉得超级便宜,原价那个199就是给你做判断的锚点。
人的记忆也有锚点,那个锚点不是让你判断价值高低,是让你明确自己是谁。
是叶跃给的李越泊启发。
李越泊简单说了漫画篇里萦幽的故事。
“中诅咒之人问他是谁,正确答案是什么?”李越泊问叶跃。
“我的爱人。”叶跃答。
“中诅咒之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谁时,是通过他的爱人来定位自己的,即他是他爱人的爱人,定位清楚,诅咒消失。”李越泊说,“你的记忆锚点就是蔓蔓,海马体被切,记忆受损,你迷失自我,陷入混乱,唯有通过对蔓蔓的记忆来定位你自己——你是爱蔓蔓的人,或者你是和蔓蔓相爱的人。”
“当初带你走的人也许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能让你迷失自我,所以顺着你记忆中的锚点,给了你一个‘邻居妹妹’,以让你的锚点真实化,进而让你在海马体被切后不陷入混乱,再进而让你相信他们给你的一切‘新设定’。”李越泊说。
“至于为什么是蔓蔓不是周蔓蔓,”李越泊笑了一下,“我猜你小时候喊的就是蔓蔓,不是周蔓蔓。”
周蔓蔓在旁边点头。
没给众人更多的消化时间,李越泊紧接着说以上只是他对事件大体的逻辑推演,对方具体如何做到的,还需要交给更专业的人士来进行细节盘根,如果江星年愿意,他可以提供相应帮助,不排除找回真实记忆的可能。
江星年当然愿意。
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周蔓蔓和江星年,叶跃跟李越泊去他工作地。
吃饭的地方离李越泊工作地不太远,两个人牵着手在路上慢慢走,路两旁是高大茂密的桉树,绿化带里还种着花,山雀落在枝头和花间,见他们走近便簌簌高飞。
“可是带走江星年的目的是做什么呢?”叶跃困惑,“你说是做好事吧,把海马体切了,你说是做坏事吧,又把他好好养这么大,这些人吃饱了吗?”
李越泊微侧头看着他,眼眸带着思考的魅力熠熠发光:“周蔓蔓说她在江星年身上没有感觉到与她匹配的信息素,这可能就是目的。你当初说的那个事可能是真的。”
“什么事?”叶跃仰头问。
“当初我告诉你一直有人在关注我们时,你说是不是要抓我们去做实验,”李越泊说,“我现在觉得也许有这个可能性。”
“陈晨b级到a级,周蔓蔓感受不到江星年与之匹配的信息素,这些人似乎就是在做ao相关的实验,”李越泊继续说。
前方有个小坑,叶跃仰着头在听李越泊的话,没注意到。
李越泊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人抱了起来,一脚跨过小坑,也没松手,就这么抱着继续走,继续说:“把江星年好好养大这一点也值得推敲,他‘爸妈’在他十八岁时离世——把人养到十八岁自动离场,这看起来不太像是纯粹坏人的做法,在算计我们时,用的也全是曲折的算计,虽然目的歹毒,但一直没有利用比如张姨这类在我们身边如此之久的人直接下手。跃跃觉得这是为什么?”
叶跃晃晃垂在他腰身两侧的腿,眨了眨眼:“总不可能他们还保留有一丝道德和法律的对自我的约束?”
李越泊轻笑了一笑。
“我觉得像实验。”李越泊说,“像研究者对待用作实验的小白鼠,照顾起来很温柔,做实验时又很残忍。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切掉海马体,也可以照顾十八年。”
“那对我们……”叶跃接话。
“陈晨说五岁起就在看了,也许那时候我们就处于被观察期,”李越泊轻拍了拍他,“现在也许是实验期到了,要准备‘实验’我们了。”
李越泊亲亲他:“怕吗?”
叶跃摇头:“我们又不是小白鼠。”
李越泊轻笑,对,他们不是小白鼠,是最顶级的ao。
山鸟轻鸣,直击碧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