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溢之发现最近祁叙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按照往常,祁叙每次放值后肯定哪儿都不会去,一豆灯火点到半夜。但这几天奇怪得很,每次去他家找他,连半片影子都摸不到。
这日,刚放值。
“诶诶,你倒是等等我啊。”陈溢之见他匆匆出了宫门,忙追了上去。
祁叙回头扫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你跟着我做什么。”
“害,咱不是好久都没聚聚了么,每次去你那都找不到人。”陈溢之吊儿郎当地走着,下意识想去揽他的肩。刚把手伸过去就瞥见祁叙的警告的眼神,只得把手悻悻放下来。
“别跟着我。”祁叙冷冷扔下一句话,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留下陈溢之一人在原地站着,不服气翻了个白眼。
“今天我就非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地方让你连家都不回。”他扶着栏杆上了马车,朝马夫吆喝一声,“跟着祁大人走。”
事实上,他跟了半路就折返了回去。
从马车经过延福坊的时候他就该看出来的,祁叙确实是流连某个地方,这地方可能叫温柔乡。
啧,看来是找对人了。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时候还跟过去无异于讨打。更何况这是祁叙,他还是珍惜小命的。而且人家两个谈情说爱,他去算怎么回事。
于是乎,陈溢之就叫马夫把车架回去。
前面,祁叙掀开车帘一角,看跟在后面的马车渐渐消失,淡然放下车帘。
还算识时务。
敦义坊内,纳兰初刚喝完一碗浓苦的药,还是被如兰千劝万劝才喝下去的。
她倚在床边,轻轻擦去唇边的药渍。看着碗底的药渣,她眉头皱得紧紧的。
果然啊,人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打心底厌恶让自己难受的东西。
药喝下去不过半刻,纳兰初又开始咳嗽起来。
“姑娘!”如兰连忙放下药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纳兰初用帕子捂住嘴,刚移开手,猝不及防见到一抹殷红。
“姑娘,你吐血了!”如兰叫出声,背后阵阵发寒,“不行,不行,得叫个郎中来看看。”
她从屉子中拿了几枚银钱,匆匆忙忙就出了门。
“如兰,不用”纳兰初倚在床边,发丝凌乱垂着。她想让她回来,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她这病她自己是知道的,得靠贵重药材吊着命。如今她已同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趁着还有些余钱,不如留着让如兰拿着。钱不多,但足以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另寻个安静地方好好生活。
只是不知爹娘如何了,宫中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冬天一到,这病肯定会越来越重,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到爹娘最后一面。
如兰出去得急,门没被关紧,被凛风一吹,门哐当一声吹开。
秋风肆无忌惮灌进来,将案上几页纸张吹得哗啦乱响。乱风迷人眼,黄叶飘飞之间,纳兰初蓦然抬头,撞见门口一道影子。
“如兰?”她试探问。
半晌无人回答,影子却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撑起身,正准备下去看看,才刚穿上鞋,那影子一闪,随即消失不见,恍惚得好像是一场梦。
难道,是朝廷的人发现了她的行踪?
她等了会,那黑影还是没有再出现。
“姑娘,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如兰一进门,就见她坐着,忙把被子给她盖上,不让风透进来。
郎中把了脉,留下几句嘱托便走了,说是等会会将药送过来。
尽管那郎中没说什么,但纳兰初还是看得出来。
她这病,应该是没救了。
“姑娘,你睡会儿,我给你炖甜粥去。”
纳兰初本想让她别再忙活了,但看她如此起劲,便歇了说这句话的心思。
那边,郎中刚刚走出院门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她的病,严重么?”
“您问的是屋里头那位?”
祁叙一脸冷淡点头。
那眼神,看得那郎中一发怵,又见他一声官服气质不凡,忙把纳兰初的病情说了出来。
“她这病,要是心结解不开,永远都好不了。”郎中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无奈,“如今只能暂且靠药吊着。”
祁叙敛下眼,视线投向门缝当中。屋里的姑娘病容恹恹,身形消瘦,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折。
同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晚暮斜阳,本该有些温热,照在身上却是冷的。
祁叙转过身,从袖中拿出钱袋递给他。
“用最好的药。”
荏苒数年,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滋味。
西风西下,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郎中看着,却总觉得透着一抹难言的萧索况味。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将钱袋收好。
秋天一过,四壁空空的无间狱内,就显得越发寒凉。
牢房外,一双威严的眼睛注视着牢房中紧紧挨着的两人。
“你们,还不愿意承认罪过?”
纳兰昀正伸手系着身边人的衣袍,闻言,手一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半晌静默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卫国公在这无间狱里待了许久,嘴倒是越发硬了。”
纳兰昀只淡笑着:“我的嘴,远不及陛下的心。”
皇帝看着他冷静的样子,心中愈发恼火。
视线下移,看着两人紧拴着的脚链,忽而一笑。
“卫国公如此不听劝,可别怪朕手下不留情。”
许章绾垂下眼,笑得无比讽刺:“陛下如此英明,有何曾给我们纳兰家留过一条生路?”
皇帝视线偏过,“皇妹,莫非你也要坚持守着这个乱臣贼子?”
“陛下还是换个叫法,我姓许,不姓江。”
“你怨我?”
“岂敢。”
当年她不过三岁,便被国师断言是克兄长命的孩子,被扔给许家当女儿,一当就是许多年。
他没把她当做妹妹,她自然也不会把她当做哥哥。
她怨他?他是帝王,她不过就是蒲草,怎敢生怨?
皇帝盯着她,眼底风暴凝聚:“你执意如此,可曾想过你的孩子。只要你愿意在朝臣面前承认卫国公的谋反罪,朕便饶你们一命。”
“陛下还是回去吧,这牢房,我们住得挺舒服。”
她笑了笑,又道:“只是不知陛下是否睡得安稳,毕竟当年宫变那么多条人命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偿还得了的。”
“许章绾!”他捏着拳头,根根青筋鼓起,神色怒极。
这是他这么多年的伤疤,如今却被她三言两语就揭开,让她如何忍得!
他越怒,许章绾就越笑。
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只要身边有他陪着,黄泉碧落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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