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好几天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青草的香气。万物润泽,清新可爱。
纳兰初坐在茅屋里,撑着脑袋看着窗外。
春雨淅沥,落在屋顶的茅草上,汇集在末梢,均匀滴下来。
在她身边,祁叙沉默地编着竹篮。身前放了一堆半指宽薄竹条,竹条随着他的指尖来回穿梭,一动,便有莹莹的水珠滴落下来。
在两人中央,燃烧着一堆小小的火焰。是由竹子做的木柴,所以连燃烧时的气味都泛着青竹的香气。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会停啊?”纳兰初双手托腮,看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水,心情随着霪雨也不免染上几分烦闷。
“就在这几日。”祁叙头也不抬答。
纳兰初点点头,目光转到他手上。
这些天,祁叙以及渐渐习惯了她的目光,尽管有时会显出几分不自然。他定了定神,继续做着手中的活计。
一室寂静。
过了好久,听见似乎有人踏雨而来,纳兰初先是支起耳朵。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她转头看向门外。
只见张氏站在门前,低头摘下斗笠,拍拍身上的雨水,抬脚进来。
“娘,你怎么来了?”纳兰初语气讶异。以往她不管多久回来,只要是没在外头过夜,她都不会出来找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氏瞟了一眼她的衣服,见头发干燥,衣衫也并未沾雨,心下少许松了口气。她把手里的布袋子放在木桌上,温声说道:“这是今年的稻种,我们田隔壁还有一个小田,已经耕过了。我想着你住在这里总是要吃东西的,便想着把种子给你,你自己种就是。”
祁叙站起身谢过。
张氏转身又看向纳兰初,说道:“家里来了人,找你的。”
“找我?”
张氏颔首,说道:“好几天你和祁叙进城,你应该好好想想如何同我交代。”她视线下移,停在她左手手心尚未痊愈的伤口上,“包括你手上这伤。”
她语气平淡,但纳兰初却宛如被雷劈中一般,僵直在原地。
张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斗笠扣在她脑袋上,施施然而去。
屋里,纳兰初回味着张氏的目光,只觉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明明宋砚哥哥都说好不会告诉她的!而且他都不知道她进过城
纳兰初想起什么,猛然低头:“不会是你吧?”
祁叙手一顿,黑脸道:“不是。”
那到底是谁呢?纳兰初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有可能,她真想让张氏变成原先那个张氏就好了,虽然时常骂她,但是对她有什么不满之处都写在脸上,心思很好猜。不像现在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又不住在她脑袋里,怎知道她心里都想的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正了正头顶上的斗笠,转身跟祁叙道了个别,小跑出门冲进雨幕当中。
转过山坳,便是宋家。
纳兰初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放慢脚步,想把时辰拖得长一些,但不管多慢,路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看着微微敞开的院门,推门进去。
入目的一个女子,被对着她,看不清容貌,只是这身形体态似乎有些熟悉。她正笑意盈盈地同张氏交谈着,浅言淡语之间,彰显出大家闺秀的娴雅。
张氏见到她,往前一指:“这不就来了。”
那女子转过身,浅笑盈盈地看着她,
纳兰初心里无比平静,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大致猜出来了,来找她可能是城里的大官,或者是车上的几名女子。
盛云娘笑了笑:“可还认得我?”
纳兰初:“自然是认得的。”
盛云娘点点头:“当日你救了我一命就走了,最近几天我才找到你住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晚了”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它:“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你收下。”
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两个侍女把盒子拿到她面前。
两个侍女在盛云娘面前十分恭敬,但一转身,目光却掺了几分鄙薄。心道不过就是一个碰巧之下救了她们家小姐的小村姑而已,还不配被她们放在眼里。
纳兰初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轻蔑的视线,却没有生气。她还犯不着与一个下人置气,不过是个看主子颜色的奴仆。
她笑了笑,委婉拒绝:“当日是我自己想要逃,救你也只是顺手。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而是大家共同合力才逃出来的。”
那两个侍女显然没想到居然有人不要这等丰厚的报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嘲讽。谁会嫌钱多,她说拒绝,无非是是嫌给的钱少了,想趁机多捞一点罢了。
果然是没见识的穷人。
盛云娘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抿唇一笑,说道:“若是觉得不够,我再派人去府上拿点儿就是。”她说着,就要转身吩咐下人。
纳兰初默了默,说实在的,她对着这银子并不感兴趣。
“不用了。”她双眸沉静,显出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前几日我弄丢你的银簪子,今日便不收了。”
盛云娘脸上一愣,浮现出丝丝窘迫:“这怎么行,簪子本就是要”
这时,拿着银两的侍女不乐意了。
“我们小姐找你找了这么久,你怎就这幅态度?”
纳兰初气笑了。谁让她找了?要不是她,张氏又怎会发现她进了城?
“木枝,算了。”盛云娘面上柔柔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顽皮的妹妹。
“小姐!”木枝跺跺脚,一副替她委屈的模样。
“不过是小孩子的话,你姑娘我还没必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
“姑娘,你总是这样,才会让这些人冒犯您。”
纳兰初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分外好笑,敢情今天不是来道谢的,是来施恩和唱戏的。这场面她在都城里的多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哪个不是洞察人心的老狐狸?与之相比,这几个人的演技实在拙劣得很。
“姐姐与其在这里说要跟我道谢,不如去找找向马车里其他几位姑娘,毕竟她们也同样救了你。”
“这人怕是有些难找。”盛云娘心里叫苦不迭。那几个人她就只记得她了,哪儿去找其他几个。再说她们都是分头跑的,那几个人死没死在山里都不知道,要她如何去找?再说,她要是给了她银子,不是要在给其他人银子?这未免也太不划算。
早知道她直接派个人来就好了,省得现在这么多事。
“我看姐姐您穿着不凡,想必是城中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子。若是找不到人,这人牙子总是要找到的,您说是吧?”
“是,是的。”盛云娘脸上的笑已经快绷不住了,心里又气又郁闷。这姑娘年纪小小,说话怎这般咄咄逼人。都怪她爹,非要她来亲自道谢。
“既然如此,今日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若你有事要寻我,去浮安城找盛家就是。”她微微一笑,特地在盛家二字上加重了一下。
纳兰初面色如常,反正她没见过盛家,不知道盛家是什么东西。
三人一同上了外面的马车,在霏霏春雨中渐渐离去。
张氏:“手上伤好了?”
纳兰初转过头,诚实摇头。
“没有就让你哥给你换药。”她说完,便进了门。
纳兰初受宠若惊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十分奇怪。
方才张氏一直站在这里,却从未说一句话,就像背景一样站在门边,这是让她诧异的第一点。另外一点就是她刚刚可是拒绝了一大盒银子,这可是一大笔钱,张氏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带着好奇朝张氏的屋子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过多久,屋里织布的声音重新响起,声音渐远,融入无边的春色里。
因为下雨,天上雾蒙蒙的看不清天色。
纳兰初本来想过躺在床上小憩一下,结果刚沾上床,就发现自己的背篓和镰刀没拿,全扔在祁叙那儿。她叹息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往山上走。
因为下雨,山路又湿又滑,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山坡,就在要上去的最后一刻,她右脚裤脚突然垂落,左脚踩在裤脚上,一头栽倒在地,给站在门边的祁叙行了一个大礼。
她拍拍衣服站起来,视线在周围转了转,确定没人看到才继续往前走。
谁知刚一抬头,就对上了屋檐下少年笑意刚褪的眼睛。
“你笑我?”纳兰初很委屈。
“没有。”祁叙毫不犹豫转过头,“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你刚刚就是笑了!”
“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拿我的背篓。”
“哦,我扔了。”祁叙说得很淡定。
纳兰初睁大眼睛,连忙跑过去拉住他:“你怎么给我扔了,你扔哪儿了?”
“想扔就扔了。”
纳兰初简直要气炸了。这背篓虽然破得不成样子,带怎么说好歹也是个装草的东西,给他扔了,她那什么去装草?
祁叙从屋里拿了一个新编好的扔给她,又指了指角落里那一个破的。
“你要哪个?”
“我我当然是要这个。”纳兰初抱紧她手里那个新的,支支吾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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