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葛萨瞧见树旁站着个轻晃的背影,他提着刀慢慢走过去,眼中是狠厉之色,伸出手就要去扯那身影。
忽然,一柄长剑裹挟着刺人的寒意向他袭来,白色的衣角从树后露了出来。
“是你”葛萨抓住剑,腹部传来令人昏厥的疼痛,血不断涌了出来,他闷哼一声,猛地跌倒在地。
“你千不该,万不该,伤她。”江云生冷眼瞧着地上的葛萨,将他的刀踢走,犹如看着一个不会动的死物。
“你恐怕不知道的,她的脸摸起来”
“啊!”
葛萨蜷缩在地,疼的哆嗦,江云生一脚踩在他胸上,手中的剑插在他右手掌心。
“是这只手吗?”江云生面无表情,那双桃花眼冷若寒霜,指尖又用了几分力,将剑一点点拔起,声音很轻:“还是说,是这只?”
葛萨疼得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眼瞧着这人好若一个疯子,脸上露出抹决绝,还不待有所行动,就被江云生卸了下巴。
“怎么还□□药,愚蠢至极。”江云生轻叹,手中剑光冷厉。
“江公子,留他一命,我有用。”宋慕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的心情已然平复了些许。
为了保住葛萨一命,宋慕春在江云生幽怨的目光下割下了他几片衣角,然后缠在了葛萨受伤的地方,她无奈摊手:“没办法,谁让你一戳就是一个洞。”
江云生把剑藏在身后,以免上头的血惊吓到她,看着自己少了一大片的衣角,他有些闷闷道:“割袍是为断义。”
宋慕春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我要同你断的话,也该割我的衣角才对,你放心,这断不了你我之间的情分。”
她说罢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好似压根没注意话里的意思,唯有江云生眼眸明亮,目光片刻也不曾离开她蹲在那的背影。
“好了,这回死不了。”宋慕春嘟囔了句,最后系着打结的地方时,稍稍用了几分力,把地上的人又疼醒了,
葛萨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伤口处被人包扎好了,手法一看就很粗糙,再抬眼时,是宋慕春不怀好意的笑脸。
“我问你个问题,你如果能答出来的话,我就饶你一命怎么样?”宋慕春先开了口。
“我什么都不知道。”葛萨的毒药被弄了出来,下巴推了回去,此时正捂着伤口将头撇至一边。
这还真是所有刺客最爱说的话,宋慕春蹲累了,干脆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身旁传来些细细簌簌的声音,随后一双锦鞋被塞至她的身下垫着。
“夜深露重,地上湿凉。”衣摆之下,江云生只着了一双足袜而立,见宋慕春似要起身,他提醒道:“郡主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你是郡主?葛萨似有些震惊。
“行不更姓坐不改名,明珠郡主是也。”情势已定,宋慕春当即自报家门,随后笑嘻嘻地问道:“不如咱们来说说三爷是什么人吧?”
“你怎么知道”葛萨及时止住了嘴,面容有些紧张,“你懂辽真语?”
“你都能说京话了,还不准旁人会辽真话呀。”
宋慕春戳了戳他的伤口,惹来葛萨倒抽一口冷气,见她身旁站着尊冷面菩萨,他也不敢有甚反应。
但无论宋慕春再问什么,葛萨一句话都不再说。
“郡主,我们先回去吧,把他交给太子,自会有办法让他开口。”
江云生的话倒是提醒了宋慕春,还是先回去要紧,阿爹指不定急成什么样了。
无题书院的这片后山,平时鲜有人来,因此山间树高草深,宋慕春趴在江云生的背上,他一只手勾在她膝窝处,一只手拎着已经被打晕的葛萨。
“江公子,我可以自己走的。”宋慕春小声道。
“我背着郡主快些。”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江云生的步子又迈大了几分,他的目光落在了姑娘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许是怕掉了下去,姑娘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露出的手腕上绕着一圈刺眼的勒痕。
“郡主,对不起。”江云生的脚步放慢了一些,语气里少见的慌乱。
“江公子,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永远不要对不起我。”宋慕春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听着周遭的虫鸣鸟叫。
方才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夜,她害怕得紧,如今她伏在他肩头,只觉心中安定,她怕的不是黑夜,是这黑夜里没有他。
姑娘鼻尖的气息带着一声长叹绕在江云生的耳旁,久久不曾散去,这繁华的汴京啊,终究是把男儿的心化为了绕指柔。
后来,宋慕春才知道,江云生在看到她被贼人掳走后,头一次在众人面前露了狠,抢过侍卫的配剑就要追上去,太子劝说等叶将军带兵围捕,徐横秋拽着他不让他冒险而行,他谁的话都不听,还险些伤着人家姑娘。
“我晚去一步,她便多一分危险,今日她若出事,我江云生万死难辞其咎!”
那日,江云生对着徐横秋说出此话时,心中只恨自己为何要出此计谋,本是引诱贼人,却将她置于险地。
天知道,他看着那把刀横在她脖间时,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如若可以,他情愿那把刀横在自己脖间。
那是他头一回,忘了师父的嘱托,也忘了为何来汴京,他满心满眼,只有那双湿润的眸子。
明珠郡主平安回到府中时,贤王府和皇宫的人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跪在乾清宫的太子终于得以被太监扶了起来,长公主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紧绷着的一张脸才见了点点笑意。
而祝纪年几个人刚想进府瞧一瞧宋慕春,却被来人给打发了出去,王府的大门紧闭,贤王不准任何人进府。
整个汴京都好似在为明珠郡主平安归来而欣喜,唯有贤王在书房又是拍桌子又是红脸,就差没对着墙上女子的画像哭诉了起来。
贤王还穿着今早上朝的朝服,发丝还有些微微凌乱,面容带着疲惫,见宋慕春拿眼在偷偷瞅他,气得贤王对着桌子又是一掌。
“阿爹,别别别,待会手疼。”宋慕春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你啊你,知不知道今天多危险!你是要把阿爹吓死才满意是不是!”
“呸呸呸,阿爹不许说这种话!”
宋慕春撇了撇嘴,眼角耷拉了下来,贤王把一碗糖蒸酥酪推了过去,终究是不舍得对这个女儿说什么重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禁叹道:“你若出了什么事,叫阿爹有何脸面再去见你阿娘。”
此时,这位平日里只爱诗啊花啊,世人皆羡慕的贤王,也只不过是一位再简单不过的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平平安安,富贵一生,希望自己午夜梦回时,能对故人道一句“咱们的闺女很好,你不用担心”。
但如今不过半年之载,宋慕春在京中就被害了两回,他是人人口中的贤王,是圣上的手足,却奈何不了这些贼人。
“明珠,阿爹在想,把你从松山寺接回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阿爹,阿娘把我送去松山寺,不是为了让我永远躲在那儿,只有见过清亮白日的好,才知晓这迷雾黑夜有多不好。”
“什么时候和你阿娘一样了,说话一套一套的。”
“因为我是阿娘的女儿啊。”
贤王被她的话逗笑,看着那画像里的女子,心头不禁涌过一丝暖意,妍儿,咱们的女儿是个极好的,你看到了吗?
宋慕春在府中足足歇了三日才被阿爹下令可以出府,这三天她不知被逼着喝了多少补药,但凡摇头不喝,贤王就板着一张脸在旁边说:“喝了补药身子好,壮些,好跑得快些。”
以至于宋慕春出府时,等在外头的几人便看见一个脸色极其红润的姑娘郁闷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小春,你是不是……”祝纪年双手划了个圆。
“阿年,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宋慕春掐着腰怒道,背地里用手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腰,幸好幸好,还能掐住腰。
“郡主大人,我错了我错了。”祝纪年捂着耳朵直喊疼。
江云生看着宋慕春生龙活虎的模样,胸中多日闷着的郁气这才好似散开了些许,手中仍旧握着那把青玉骨扇,叶温山瞥了他一眼,想起那日他的剑法,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对了,千秋榜怎么样了?”
宋慕春终于想起这茬事,只见几人表情有喜有忧。
喜的是秦可久,他这回虽在千秋榜文榜第四,但因着那场鹅湖之辩,让他与秦安鹤的欢喜多多少少有些缓解。
忧的是祝纪年,世子疏于武学,在武榜只得了个第四,听说那日南景侯的脸黑的如同锅底,也不知世子回去有没有保住屁股。
反观坐在侯爷身边的叶大将军,虽未见笑脸,但到底对下了台的叶温山点了点头,这算是不可多得的嘉许了。
至于另外一位嘛,宋慕春看了过去,这不忧不喜的脸,哪哪都让人看不出来这是获得了千秋榜文榜第二的人。
据说在他与秦安鹤谁是榜首的问题上,让书院夫子好一顿头疼,最后采取了学子投票的方式,很显然,秦二公子的人缘更胜一筹。
但经此一辩,可没人再会说,江云生是依着其师江翁的名声才有的今日。
“差点忘了,还有惊鸿榜呢!”宋慕春一拍脑袋,满脸地郁闷,惊鸿榜这回可没她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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