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从小就有一颗侠义之心,阿娘说江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和尚长终说江湖是会咬人的老虎。
至于哪一个说的才对,郡主觉得还是阿娘的话可信些,虽然好汉是挥酒相助,但滴酒之恩当涌泉相报才对。
在夫子一阵摇头晃脑念诗结束后,宋慕春提溜着裙摆就跑出了梧桐台。
书院内梧桐台是女子们读书的地方,男子则在思贤院内,两地中间划出了一片桂花林,不知是林中桂花飘香晕人心神,还是林中人心思荡漾,宋慕春好似都找不到方向了。
“到底该从哪儿出去呢?”
眼前的桂花树瞧在眼里大都相似,宋慕春欲哭无泪,直接抱着一棵树开始仰天哀叹起来。
“姑娘若是要出去,一直沿着最西边走,瞧见那天章阁的屋顶了没,便是那儿。”
天章阁是书院内的藏书之地,宋慕春松开抱着的桂花树,踮脚抬眼望去,果然看见那飞翘的屋角。
“瞧见了瞧见了,多谢公子指点!”
“姑娘客气了。”
“既然如此,公子就不必躲躲藏藏了吧,我也好当面道谢才是。”
树上的江云生不由地失笑,他坐在这树上喝了多久的酒,就看着这姑娘来来回回转了多少个圈,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提了个醒,还原以为她没发现自己。
从树上一跃而下的江云生,害得初春的桂花树惊落一地的芳菲,他嘴角噙笑,眼眸清亮,就站在那儿问道:“不知姑娘要谢我什么?”
“一谢小酒摊救命之恩,二谢书院挽尊之恩,三谢方才指路之恩,公子可谓是我的大恩人啊~”
宋慕春笑得眉眼弯弯,还往后退了一步,拢起双手对江云生揖了个礼,耳坠上的小玉珠晃了又晃,在江云生看来,这玉珠倒比怀中的青梅酒还要来的清亮。
他抬手摇了摇手中的竹扇,嘴上直说着不敢当,宋慕春见此继续追问道:“还未知公子姓甚名什?日后我也不至于报恩错了人。”
“在下姓江,名云生,淮南郡人也。”江云生拱手笑答道。
至于这报恩一事,他只字未提,当日若没有他,那群小贼也奈何不了眼前姑娘半分,不提她那婢女,便是瞧见后头上来的轻甲侍卫,又由谁敢伤她分毫。
“淮南郡江家!”
一声惊呼突然自树后响起,随后是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秦可久,闭嘴,小心被听到!”
另外一个人又接着提醒道:“纪年,你也小声点。”
原来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只偷听的小鸟,宋慕春双手叉腰,起了一些捉弄人的心思,于是故意朝那边大声喊道:“江公子,你听到了吗?”
江云生自觉有些好笑,瞧着眼前姑娘挤眉弄眼的模样,他便也配合着嗯了一声,手中竹扇轻转,故作疑问道:“也不知是何东西如此吵闹,待我瞧一瞧去。”
本来还在互相推搡的三人瞬间不做声响了。
宋慕春站在原地假装要伸手去拦江云生,眼睛却是不断往后盯着,细声细语道:“江公子且慢,我猜啊,许是这林中的鸟儿也不一定,你这一去,岂不是惊着了,你且悄声些,再把他们抓个正着,咱们好多个下酒菜。”
姑娘浅笑盈盈,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好似会说话般,就这样对着江云生眨啊眨。
若不是祝纪年灰溜溜的从树后走了出来,他还真要把怀中的酒交出来了,这天地之间,桂花飘香,正好有人秀色可餐。
“祝纪年,果然是你!”宋慕春朝来人皱着鼻子哼了声,气呼呼道:“你何时躲在那里的!”
“没多久啊,就是在你……在你们说话的时候。”祝纪年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头都快没声了,一只手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上摩挲个不停。
见宋慕春依旧鼓着腮帮子,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作求饶状,可怜兮兮地说道:“小春,我错了,我不该偷听的,我发誓,我真的只是路过,恰巧看见你在林子里,所以我才……”
“打住打住,”宋慕春及时制止了祝纪年的滔滔不绝,用眼神示意他后头还有两个人:“那他们又是谁?你的大护法?”
也许左边拿着红缨枪的少年看着还有点像那么一回事,浓眉大眼,正气凛凛。
那另外一个,一袭青衫书生模样,脑袋都快埋进手中的书卷里了,文弱得让宋慕春觉得一阵风就可以刮倒。
先开口的正是那个手握红缨枪的少年,他朝宋慕春抱拳一礼道:“在下姓叶,名温山,家父乃朝中镖旗将军,见过明珠郡主。”
话落,他又转身朝江云生的方向抱以一拳,有些不好意思道:“见过江公子。”
“小生,小生姓秦,名可久,见过明珠郡主,见过江公子。”青衫书生连忙接着开口自报姓名,清秀白净的脸硬是被自己憋红了。
常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他两样都占了,自觉枉读圣贤书,朝两人鞠了一躬又一躬,若不是祝纪年去把他掰直了,还不知要鞠多少躬才罢之。
不过这三人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尤其是祝纪年同这小书生站在一起的时候,宋慕春左瞧右瞧都觉得祝纪年像是个嚣张跋扈欺负人的世家子弟。
许是宋慕春的眼神着实不太对劲,为自证清白,祝纪年伸开双臂揽着两人肩膀,扬起脑袋,语气里颇有一股自豪:“我们可是书院三侠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到侠客,宋慕春抬头看了眼江云生,心中暗想,如若他身配长剑就好了,话本子里的侠客都是如此,可像他这般手握竹扇的着实少见。
“小春,流口水了。”一旁的祝纪年凉凉说了一句。
“哪里哪里。”宋慕春忙转身从怀中拿出帕子去擦,可帕子干净的很,不见半分湿痕,又听见祝纪年偷笑的声音,抬起手便作势要去打。
这时江云生突然指着一处开口道:“这林中是否还有其他人是与你们一同来的?”
听见这话,正拧着祝纪年耳朵的宋慕春皱了皱眉头。
几人同时望向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只见树后露出了一抹素色衣角,衣角主人的头慢慢从树后方挪了出来,许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脑袋倏地一下又缩回去了。
“赵无眠,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祝纪年带着怒气的声音吓得树后的人把衣角又缩回去了几分,他嗤笑一声,不耐烦道:“躲什么躲,又不是没看见,偷听不敢承认啊。”
宋慕春瞪了一眼祝纪年,后者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貌似刚才某人偷听的也很是尽兴。
初春的桂花林香气还不甚浓郁,浅绿的嫩芽依旧悬挂在枝头,江云生用竹扇拂去肩头上三两片嫩黄花蕊,瞧着眼前这一行人,倒觉得此行不虚。
贤王府的明珠郡主,永安侯府的世子,镖旗将军府的大公子,还有丞相府的二小姐,这汴京的功臣勋贵不少,但头一等的恐都在这了。
当然,还有一个从开始便盯着他的书生秦可久,江云生看着他,回以一笑礼,秦可久手握书卷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提起一股气要说话,却被祝纪年的声音打断了。
“赵无眠,我就说你不对劲,你没事跟着小春干什么,少打你那坏主意,不然就算你是赵家二小姐,我也不怕。”
对着这样的凶言凶语,赵无眠早已习惯,她不理这话,只是对宋慕春解释道:“郡主,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偷听,只是方才担心郡主头一日不识路,这才想跟着来看看。”
宋慕春点点头,将祝纪年推往一边,又过去拉起赵无眠的手,丝毫不见有生气的模样:“我知道的,无眠,你不用道歉。”
“郡主,谢谢你。”赵无眠低头看着两人的手,心中百转千回,终究只化作了这一句。
这一声道谢,谢的更多的是宋慕春对她的维护,不过初次相见,说是萍水相逢也不为过。
祝纪年的多次刁难,只有她自己心中知道每每是有多难受,姑娘家也好面子,可只有宋慕春在不断替她拾起这脸面。
两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看得一旁的祝纪年直摸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慕春从小就有这么一个本事,人前无害纯良,最讨的人心欢,以至于他娘那时总认为是他欺负的人,可祝纪年打小就知道,宋慕春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
“很好,现在是六侠客了!”宋慕春双手一拍,笃定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四侠客,他,不熟,她,不要。”祝纪年冷言直接拒绝。
不熟的是江云生,不要的是赵无眠,永安侯府的世子爷向来是霸道惯了,可偏偏多了个明珠郡主,一物降一物。
正所谓一来二去三生四熟,既然在同一书院,哪会有不熟的机会,至于这“不要”嘛,宋慕春全然就当为未听见,无论祝纪年如何撇嘴以示不满也没用。
站在后头的秦可久趁此机会慢吞吞地挪到了江云生身旁,他紧握着手中的书卷,嘴巴张了几次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等书卷都起了褶皱,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江公子可识得,识得淮南郡江家的江老先生?亦是此前担任过书院的江院长。”
“江老先生正是在下的师父,秦公子为何如此问?”江云生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秦可久,这么多年来,没曾想汴京竟还会有人问起师父。
“难怪,难怪,我第一眼瞧见公子,就觉得熟悉,竟想不到公子居然是江院长的弟子。”
秦可久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一双眼愣愣地看着手中书卷,模样是愈发地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好似想起来江云生方才的话,立即就激动地回道:“江院长对小生的再造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本应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德,但奈何小生当年年幼无力,后来却连院长的消息也再难打听到。”
语至此,秦可久抬眼看向江云生,多年来找不到恩人的焦急忧郁在此刻全化作了一种期盼,平日里因念书熬坏的双眼都睁大了几分。
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最为爱惜书卷的他,如今都快把手中那本书卷给弄破了。
然而江云生听了这一番话后却迟迟未开口,竹扇一下一下地轻敲在左手掌心,思考良久后才说道:“师父再不会踏入汴京半步,想必秦公子是知道的。”
秦可久神色有些黯然,连点头都觉得头似千斤重,但依旧不死心地问道:“不知江公子可否方便告知院长如今居住淮南郡何处?日后若有机会,小生定当前往……”
可话说了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他哪有机会,他这一生恐都难以出汴京半步。
这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看着着实令人担心秦可久会不会因此而晕倒。
见其闭口不言,江云生沉吟劝解道:“秦公子为何定要执于报恩一事,对师父而言,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淮南郡,他老人家最盼的不过是是天下学子皆能好读书,读好书罢了,立身以立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秦公子当谨记。”
十多年前,秦可久也听过这一番话,立身以立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那时他和母亲还住在一方戏台之后。
好似醍醐灌顶,秦可久朝江云生深深地鞠了一躬以为谢,伸手去扶人的时候,江云生对上了站在前方叶温山的目光。
这个始终拿着红缨枪的少年,一直在盯着二人,眉眼之间笼着散不开的寒霜,看向他时,眼里分明是戒备的神色,江云生淡淡一笑,不作任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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