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别墅三层最后一间房·凌晨4:30a
姜漾把长袖高领的薄毛衣给了慧子,她们很默契的没有对对方说一句话。
她换上后基本遮住了脖子与胳膊上的痕迹,就这样看过去倒也与平常没太大区别。
现在除了她们几个还没人起床。
姜漾收拾好后就走到床边上,拍了拍段昕的脸,见她没有转醒的意思,就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慧子已经收拾好所有她们需要带的东西,也不过一些小物件,行动尽量轻便。
现在就等着门被人打开。
她们两人各自坐在床边上,背对背,房间里被沉默充斥。
窗外已经有些亮,尽管已经入秋,太阳依旧起早。
那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平行四边形的光斑,地毯似乎也快要燃烧起来。
姜漾仔细检查了一下手臂上的伤疤,果真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丝粉红色的新生皮肤,痂全部脱落。
而体温也不再寒冷,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维持在恒温动物的37c。
今天是等八天,已经超过期限。
这算是个奇迹,等同于一次重生。
等同于老天爷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弥补从前犯下的错,弥补段昕那样机械化的人生,弥补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固执……
弥补那段苦不堪言的婚姻。
姜漾望着自己右手上空空荡荡的无名指,那里有个压痕,但戒指早就不见踪影。
慧子转过身来,看着姜漾的动作,咬了咬嘴唇。
“姜漾姐。”
“你应该觉得庆幸。”
她的双手都撑在不算软的床铺上,撑着自己的身子往下滑,发丝如瀑布,垂下来。
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
“这种时候了,他还愿意待在你们身边,还奋不顾身的来救你。”
“这种时候,本来最适合一刀两断。”
“这种时候……”
她闭上眼。
“身边有亲人的感觉也不赖。”
姜漾愣了一秒,转过头去想要看清慧子现在的神情,却只看见她格外平静。
就好像来一场海啸,她也能任由自己淹死进去。
“我姐姐是个特别好的人。”
慧子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姐姐,也就是幼儿园的那位老师,在姜漾印象中是个一直带着笑容,迎接每一个小朋友的人。
她总会陪着段昕等着姗姗来迟的自己到最后一刻。
可她也是第一个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们之间一直闭口不提这个话题,这个可能会让慧子伤感的人,但现在她自己说了。
“我离家出走之后一直住在她家里,她也随便我住着,什么也不要我给。”
“我姐夫是个混帐,天天夜不归宿,出去喝酒回来还要打她。”
“好几次都闹到了警察局,可是边上的人告诉她不要离婚,和她说到时候孩子就不归你养了。”
“她一直没离婚。”
慧子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下去,半个身子滚进被子,闭上的眼睛眨了眨又睁开。
“美其名曰对孩子好,可是他们的女儿每天都很害怕回家。”
“每次我去接她的时候,她都让我带她去其他地方待一会儿。”
“她对我说,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与地狱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姐姐自以为是的保护就成了最直接的伤害。”
“那个时候,我觉得姐姐她真的特别懦弱。”
慧子把手搭在眉骨上,遮住一些光线,眯起眼睛。
“可是,不是的。”
“你们没看到,幼儿园里她一把就把我推了出来,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我甚至没听到她尖叫一声。”
“你知道她最后和我说的话是什么吗?”
慧子叹了口气,像是在吐烟圈一样,嘴唇微微撅起,坚持了一下,就放弃了。
“她说对不起。”
滚烫似圆形热铁的太阳一步步攀着云彩往地平线上爬,打在室内,影子的位置悄悄变化。
最后随着很微小的开锁声音,停了。
慧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哭。
大概姐姐是她曾最无奈的人,也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成为的人。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不会为了谁付出什么,人类本来自私,所以只自私,也没错。
可是只有一夜时间,打破了她的幻想,她的骄傲与坚守,她自己给自己安上的那个无情罪名。
她终究还是成为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门开了。
段昕幽幽转醒,醒来就看见门缝处透出一点儿光。
那点儿光也被一个人分隔成两半,勾勒出身体轮廓。
“爸爸。”
她的声音很小,散在空气里却依旧能被男人精准捕捉到。
段嘉慕推开门,尽量没有发出声响,走过来从姜漾手上把段昕接过去,想要伸出另一只手来拉住她。
可是手到半途就停了,然后默默收回。
姜漾从来没说过哪怕一句自己想和他再次在一起的话。
所以段嘉慕也很懂分寸,就不打扰。
姜漾注意到他也穿了件长袖的新衬衫,领子的扣子扣到了第一颗,底下腹背受敌的伤疤藏的严严实实。
然后段嘉慕转过头去,面对着慧子,两人对视。
他稳住段昕的身子,往下鞠躬。
“抱歉。”
慧子饶了饶头,手举到一半就抬不起来了——伤口扯得她很疼。
“你们夫妻俩真是一模一样。”
姜漾想要牵住段嘉慕的手几度挣扎,往上抬,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来,没有鼓起勇气牵住他。
“走吧。”
门轻轻开,容纳三个人的室内清空,再轻轻关。
世界一片寂静。
他们终于开始给自己下赌注,奔赴遥不可及的未来。
段嘉慕带她们走的是一条很偏的小道,有时候遇见有人破天荒早起还得钻进通风口,但好在人群不密集。
他们走得早,一路上没遇见几个人。
偶尔碰到有人从走廊往车库走,听见他们轻声交流,无一不是说的自己运气好。
只有一辆车,有去无回,能被赏识带走,他们一定就安全了。
段嘉慕带着她们躲在暗角,轻蔑的歪了一下嘴角。
尹树辰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什么死的,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正是一清二楚,才觉得荒谬。
杞恒鑫憎恨尹树辰正是因为他曾经放弃了一部分同伴,可如今他自己也要做这个刽子手。
一辆车能承载的人数有限,这或许算是个理由。
可他从没想过尹树辰放弃战友时是否也有理由。
没想过关上大门的时候,尹树辰的心里有多挣扎。
他根本不在乎。
他们七拐八绕的终于来到了车库。
车库里很暗,铁网门还没打开,里面只有四辆卡车,有三辆已经坏了不少,顶天能算是破铜烂铁。
只有早就预备在大门口的那辆车还有用处。
他们躲在暗角,段嘉慕挡在她们前面,把段昕交到姜漾手里,最后被慧子抱了过去。
“让她躲到最后。”
段昕也听明白了,乖乖从慧子怀里钻出来,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抓住她的小拇指,另一只手扯住她衣角。
姜漾听见段嘉慕咽了口水。
“姜漾,把你的手臂给我看看,之前被咬了的那只。”
姜漾把手臂伸到段嘉慕眼皮子底下,他仔细瞧了一眼。
随后段嘉慕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浸了汗的手心抓住她的手腕。
“姜漾……”
“你敢不敢?”
“要是出了事,你怪不怪我?”
姜漾懂得他想要做什么了,摇了摇头:“我们死了无所谓……”
“这一切,都是为了昕昕。”
“我已经从死亡线上走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段嘉慕本来已经有些松动的力气全部回笼,带着自己身上那一股子血腥味,渡到她的血液里。
仿佛在说,有我在。
说,我们一定会活下去。
姜漾信了。
所以在他们看见杞恒鑫肩头满满当当勋章时,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两个人要拼出一条路来,没必要非得浴血奋战。
今天,现在……
他们只有两个人。
他们只能相信他们。
杞恒鑫以及他身后那些人是最早一批来车库的人,挑这个时间就是为了不知不觉的从别人的视线里消失,不声不响的把剩下的人扔进尸潮里。
车库里很空旷,也因此脚步声回荡起来,特别响。
杞恒鑫的视线凝聚时,第一时间皱了眉,直到他与段嘉慕同时以迅雷之势举起枪。
“咔嚓”两声响起。
接着是无数声子弹上膛的声响。
刹那间,段嘉慕抓住姜漾的那只手青筋乍起。
大概七八个人对准了姜漾和段嘉慕,人手一把手枪或突击步枪,身上还揣了不少子弹。
一开枪,他们就得被打成筛子。
杞恒鑫难得正色,冷眼望着隔着七八米的姜漾和段嘉慕,开口。
“段嘉慕,看来是我错信你了。”
“要打败野兽,只有更强的野兽才能做到。”
“我实在是惊讶,你竟然从血泊里站起来之后还存有人性。”
段嘉慕盯着无数黑漆漆的枪口,目光似锃亮一把刀,直勾勾割在这些人身上。
“你错了。”
“能够征服野兽的,是人。”
“你也知道,现在要是枪声打响对你非常不利吧。”
杞恒鑫歪了歪嘴角,站在白炽灯光下,举起胳膊朝身后人做了个动作。
把枪放下。
他身后的人陆陆续续放下了枪。
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一枪从别墅内部打出去也罢,要是从车库传出去,他们就暴露了。
所以刚刚就算是杞恒鑫要他们开枪,他们也不敢,不过做做样子。
谁心里想的不是保全自己。
“车上的食物只够支持今天中午的一顿,一共十八个人。”
“你擅自加一个人进来,我们平摊下来的口粮就会减少。”
“更何况,女人能做什么?”
“她敢拿枪吗?她有能力杀掉丧尸吗?”
“段嘉慕,你非得带上拖油瓶,是不是太不考虑自己的死活了。”
段嘉慕朝着暗角做了个眼色,随后慧子就拉着段昕从角落走了出来,站在灯光下。
杞恒鑫的表情风云变幻,段嘉慕冲他笑了笑。
“那你还少算了,还得带上一个小孩和一个女孩。”
“食物我拿我那一份就行,你们不用考虑。”
“还有……”
段嘉慕嗤笑:“你说她是拖油瓶?”
“哪个拖油瓶能在一分钟的时间内推断出丧尸的行动轨迹,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武器,一击致命?”
这下换杞恒鑫愣了,落到姜漾身上的眼神也几度从打量到怀疑,最后凝固在她的眼睛上。
他们在这一刻对视。
杞恒鑫竟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否则怎么从一个女人眼睛里看到了当年战场上的硝烟,看到黄沙遍野,密林隐藏在深处,其中一只猛虎,正待猎物。
段嘉慕说的没错,因为他亲眼看着姜漾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准备就绪,从胸口的领子那里抽出中性笔,然后直直地冲着丧尸的脑门,插下去。
她永远是最冷静的赢家,不论是生活还是感情。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