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门口“闲人免进”的牌子,南壹壹迟疑片刻,还是推门进去。
她知道堂哥在里面,那个曾因一桩血案,而在监狱中蹉跎七载的少年。
今天是堂哥27岁生日。
她推脱不了此次拜访,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其实也是愿意的。
当下的季节虽正属所谓阳春三月,但春寒尚未褪尽,北方的瑟冷隐约留存,裹着少女奶白色的大衣,一同渗进了屋子。
———
八年前,
南壹壹暑假倒数几天,她正疯狂地补数学作业,试图力挽狂澜。
夜里21:00整,墙上的挂钟准时叮当作响。
正准备接过母亲递来的温热牛奶,忽而发觉母亲面色染上极为少见的凝重,而原因,大概在于其耳边正在接听着的电话。
果然,母亲匆匆出门,验证了她刚刚的不安。
临走前母亲只叮嘱她乖乖做题,把门锁好,再未多做解释。
南壹壹在这短短十几秒里连一个音节都来不及发出,下意识抠搓着右手中指处磨出来的薄茧。
理智地按捺住被吊起来的呼吸。
水洗过般的葡萄大眼时不时扫过墙上钟表的分针。
终于!
玄关处显出母亲的身影。
然而,母亲身后紧跟着一个女人。
南壹壹稍作打眼便很容易的认出来,“小姨好。”,她礼貌的打着招呼,但换来的却是沉默。
不免心下疑惑,深夜十一点半,小姨怎么会这时候来家里。
小姨看起来明显不似往常一般热情。
南壹壹忘不了刚才匆匆一瞥间小姨近乎灰白的脸色,不安感又盛了几分。
急急向妈妈眼神示意:发生了什么?
南壹壹的妈妈,名唤萧棠。
萧棠走近南壹壹,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声音格外的轻:“宝贝,你堂哥出事了。剩下的事明天再同你说。”
紧接着南壹壹便被母亲强硬地推进了房里,不许多问。
越是掩饰,越是引人遐思。
南壹壹索性打定主意学学电视剧里的桥段——蹲墙角。
没成想,真让她蹲出了消息。
年幼的南壹壹从卧室里传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对话中提取出一个信息:堂哥杀人了。
杀人?!
不可能!
怔愣在原地回不了神的南壹壹,听到了她目前认知阶段里最匪夷所思的东西。
除了匪夷所思,她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解释这荒唐的事实。
南壹壹悄悄猫回卧室,千言万语坠在胸口,迷蒙间卧在床上也不知是否真的睡过去了,一夜浑噩。
只是再一睁眼,已然清晨六点半。
好早。
额头隐隐胀痛,但意识回笼的第一件事,还是昨晚偷听到的话。
木质餐桌前,
“妈妈,堂哥到底怎么了?”,南壹壹边问边打量客厅,没发现小姨的身影。
萧棠搅弄着杯中的燕麦牛奶,顺手推给女儿,脸色难掩疲惫:“你堂哥参与了群架,不小心捅死了人。”
“唉,这小子,跟他又没关系,非要插一脚,结果对面死了人,这下可太难办了……”,萧棠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眉目间满是担忧懊恼。
那堂哥会被判死刑吗?
这是南壹壹在接受这件事实后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未加斟酌,她便将问题抛给妈妈,萧棠说不会。
南壹壹松了口气。
正常老百姓的生活,除了杀人偿命的铁律,又有谁会真正懂刑法呢?
———
回忆戛然,南壹壹踌躇于堂哥家门前,望着“闲人免进”四个大字,微敛心神,输入密码。
“咔哒”一声,推门而入。
南壹壹想象中颓靡人设居住的杂乱环境与阴暗光线并未出现,反而目光所至之处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家具甚少,显得客厅很大。
玻璃茶几上,一杯茶,两盒烟,而已。
“空”——是南壹壹对这空间格局的最大感受。
“堂哥?”,少女软甜的嗓音漂浮在空气中,小心翼翼。
“哥?”
南壹壹继续朝空旷的客厅寻着,慢慢靠近,小姨说过堂哥是在家的。
“嗯。”,一声低沉不耐的回应自主卧方向传来,未见其人,南壹壹也不敢动了,停在原地等待。
少时,一袭黑衣黑裤的高大男人慢悠悠地从卧室晃出来,脚上的拖鞋与地板合成有节奏的啪嗒声,步步逼近。
棱角分明的面孔暴露出来,男人鼻梁挺立,眉目桀骜,静静看向谁的时候,带着不知名的审判威严。
薄唇微抿,利落的短发未经打理,好像被困倦些微揉乱。
五官傲人,乱花渐欲。
只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应该是没睡醒。
来人萧悯,其父其母双双姓萧,既随父姓亦随母姓,公平得很。
萧悯缓缓停在女孩面前,垂眸打量着比他低一个头的小姑娘。
十几秒后,语气凉凉的:“南壹壹?”
南壹壹小声“嗯”了一声。
幅度很轻的吞了吞口水,呼吸都压的很小,看堂哥这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不太欢迎自己。
萧悯俯身,南壹壹本能后退。
男人眯着眸子,再次向前进了一步,女孩的神情里明显更添慌乱。
萧悯站直,鼻孔溢出一声无奈的喘息:“蛋糕。”
南壹壹眨了眨眼,倏地反应过来,将手中的蛋糕赶紧捧着递给男人。
萧悯懒懒提着蛋糕盒的绑带处,错身自顾自走向厨房。
南壹壹觉得自己跟也不是,不跟着的话,好像杵在原地又有点傻。
确实尴尬地令人发毛啊……
这是南壹壹和堂哥自几年前过年时候,第一次见面……
门锁密码是小姨发给自己的。
南壹壹其实向来不太会找话题,性子慢热,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能做到有效输出。
但对于陌生环境,她有时候便蔫儿的恨不得变成小透明。
就像现在。
南壹壹纠结着还是跟上去了:“堂哥,我来给你过生日的。”
“哥……”,南壹壹又小声叫他,隐匿忽而升起的同情。
母亲说过,
当年的事,错不在他。
堂哥为了救自己人,才失手捅伤了对方。
萧悯将蛋糕盒子顺手搁在厨房大理石台上,身后小猫儿叫似的几声“哥哥”挠的他心直痒。
回身倚在大理石台边缘,双手虚环着胸口,头歪着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奶白的大衣顺应纤瘦的身材,脖颈露在外面,锁骨微现,亭亭而立。
确实长大了不少,但五官跟小时候变化不大。
南壹壹当然察觉到他的打量,也鼓着勇气迎着他的目光。
堂哥看起来老了点。
迷迷糊糊地竟不小心将这句话溢出了嘴巴!
萧悯皱眉:“老?”
南壹壹瞬间清醒!
望着萧悯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和没什么温度的语调,也判断不出来他是生气还是别的。
但总归不会是开心。
南壹壹有点懊恼,随即苦兮兮地承认错误。
“哥哥,我没想说你老。”南壹壹抿唇顿了顿:“我怕自己在这儿呆的不好,没把你安慰开心……”
南壹壹仅仅是觉得堂哥看起来成熟了些,不是真的说他衰老憔悴。
话里坦诚地有点语无伦次,但也直抒胸臆,反倒让自己没刚才那么绷着了。
萧悯仿佛没在意刚才的事,淡声提醒:“你该叫我表哥。”
按照辈分,确实该叫表哥而不是堂哥。
但幼时南壹壹认字少,一直认为堂哥的堂是糖果的糖,偏要把他唤作糖哥,她喜欢甜甜的食物。
索性大人也依了她,包容了小孩子的无伤大雅,她便成了习惯。
此时忽然被纠正,出乎意料。
南壹壹鼓了鼓腮帮子:“表、表哥好”。
情到深处语气里竟还透着尊敬。
萧悯皱了皱眉心,似乎不满她这么听话,像寡淡的开水,一瞬间便觉得索然无味。
“我妈给你的密码?”,萧悯将眼神向门口递了递。
南壹壹:“嗯,小姨让我来陪你过生日。”,还让我顺便打探一下你过得怎么样。
萧悯轻啧一声,过个屁生日。
心下正烦躁。
女孩清甜的嗓音再次传入耳里,“那个,小姨说,你肯定不好意思把我赶出去。”
小姑娘好像有点不自信,越说声音越小。
说实话,南壹壹也拿不太准。
萧悯:“我不过生日。你回吧。”
只见男人漠然甩出几个字,长腿越过,拾了茶几上的烟盒便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卧室。
南壹壹慌了一下,心头多少涌上了点无所适从。
这还是那个之前过年总给她红包的小哥哥吗?
南壹壹拧身跟上,想着反正不能让他这么跑了。
萧悯自然警惕到身后的脚步,眸子淬着浓烈的阴郁,思虑着怎么撵人。
“哥哥!”南壹壹一着急,匆忙间喊停了面前背影,生怕他跑了,语速有点快:“小姨和姨夫都很关心你,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多和他们说说话?”
南壹壹叹了口气,回忆起小姨拜托自己帮忙时的神情,明明是亲儿子的生日,明明这样有意义的日子应该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
虽然自己在理论上也算堂哥的家人,但终究是不一样。
眼前的男人停在原地,一点动作都没有。
南壹壹等待着他的静默,却未有结果。
萧悯抬步,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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