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很少见晚上还有卖小笼包的,更何况眼前的小笼包刚出炉,冒着腾腾热气,氤氲起来的白雾让她没太看清傅西沉眼中的情绪。
只觉得他走过来时,正很温柔地望她。
温雪的心不受控地猛颤了下,而后埋头。
傅西沉身材高大,坐在小桌子面前形成难以忽视的压制,温雪强迫性地按了按右手食指指尖,细数木桌上的纹路。
忽然,桌面她的视野内出现一双竹筷。
“趁热吃。”
傅西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那双竹筷子,在小店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像是一件打着暖光的艺术品,温雪接过筷子。
傅西沉拆开他自己那双,手指轻捏筷子顶端,两只筷子交叉着磨了几下,他看起来很熟稔的样子。
没几下,他把他手里磨好的筷子递过来。
“用这个,把你的给我。”
温雪按他说的做,接过那一双被磨得没有小茬的光滑的筷子,心中忽来一阵情绪,像明亮却又即将会遭遇乌云缠绕的太阳,又暖又涩,体味片刻,连自己都没弄明白这是种什么情绪。
暗叹口气,还是礼貌道:“谢、谢谢老师。”
傅西沉就是在这时,掀开眼皮轻飘飘扫了她一眼,仿佛没放在心上,淡淡反驳道:“我已经不是老师了。”
“所以……”傅西沉想说在他面前不用再这么拘谨,不经意地用余光瞟了眼温雪后,还是决定不把这些摊开来说。
有一些氛围,需要不动声色地改变。
温雪夹了只小包子,埋头蘸醋,倾泻而下的暖黄色灯光打在她柔软的发上,脸庞都被倾落的几缕碎发遮住,完全看不到表情。
傅西沉在心里暗叹口气,递过去一张纸巾,“刚出笼的,汤汁烫,慢点吃。”
温雪仍不抬眼,只伸出手接过纸巾,淡淡“嗯”了句。
她表面上没什么情绪,可是心里早已像刮过一场龙卷风一般,乱成一团。也是刚才在桥上太开心,她根本没多想,也没来得及多想。
刚刚坐下自己呆着的那几分钟,她回想着,越想越觉得奇怪,她跟老师居然……单独出来吃饭了?
虽然不是大餐……不对,正因为不是大餐,她才更觉得羞赧,觉得手足无措,心里隐隐有个想法破壳而出,她却不敢承认,不敢去想。
有一些事,好像在不受控制地前行。
一切都未知,她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形,不知道室友们会不会用比上一次更加激烈的态度让她解释。
就算想解释也无法解释了,温雪矛盾地想,刚才傅西沉拉着她往这边走的路上,她觉得异常开心,心砰砰砰直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淹没了她。
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
温雪咬了口包子,温热的汤汁顺着她的嘴角下颌留下来,滴落在那件黑色外套上。
傅西沉眼眸一黯,又递过去一张纸巾,抬眼沉沉地看她:“温雪。”他斜了一眼那外套,明了地道:“脏了……可以脱掉。”
傅西沉进店时就把黑西装脱下搭在手臂上。
他站起来,两个人本来坐得就不远,就这么朝她侧身过去,轻轻将那件黑外套拿过,再一把将西装披在她身上。
“我也有。”他的声线无比认真,随着袅袅白雾往房顶飘。也顺带带走了温雪的理智。
她别过脸去猛地眨了下眼睛,“傅——”
黑色外套在他手里被揉成一团,而后放在小店的桌面上,与他平时的干净斯文不甚相符。
“那是江安……”
小店没那么多讲究,桌面上隐藏着厚厚的油污,温雪少有借人东西的时候,这件外套还要还回去的……
却被傅西沉一把按住手。
“温雪,我不想逼着你。”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但是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嗯。”
良久,久到包子的热气都没有那么蒸腾,温雪才敛眸应了声。
“那……从不叫我老师开始。”傅西沉也垂眸,黑色的眼睫像长鸭羽一样,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目光深沉中带一丝潋滟的光景,他俯身靠近,“可以么?”
傅西沉身上有很清冽的木质香调,一靠过来,非常强势地涌入温雪的鼻腔,她能感知到的,周围的一切,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来喽来喽!茶树菇鸡汤!”老板双手捧着一只黑色的小陶罐,边走边吆喝,稳稳地将煲汤放在两人的中间。
“嘿嘿,”老板放下陶罐之后人却没走,站在旁边好一会儿,朝傅西沉使眼色,眼神往陶罐里面的两只小勺子上看。
傅西沉这才注意到陶罐上的两只小勺子。一般来说小店点一份汤只放一只勺子,但店子开在学校附近,少不得情侣来吃情意绵绵的加餐,老板便非常上道地提供一汤两勺的服务,这习惯竟从他们那时保持到现在。
傅西沉悄声说了句“谢了”,老板才笑哈哈地走,去给别的顾客装包子。
“当时上学时经常来吃,跟老板比较熟,别介意。”他温声解释着,把勺子从陶罐里拿出来一只,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晚上我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点的,尝尝。”
他们两人坐的桌子靠墙,温雪抬头就看见雪白的墙壁,以及上面贴着比桌子高二十公分左右的墙纸,防水防油的墙纸上微微泛黄,却又像是写满故事的牛皮纸,让人心绪一下子陷入故事里。
她点点头,拿起白色的小瓷勺舀了一口汤,又轻轻咬了口带着浓郁汤汁的包子,两颊鼓鼓地,吃了几口嘴边便很自然地漾开一抹笑,很满足地舒展着眉眼,道谢的话脱口而出:“谢谢,傅……很好吃。”
“傅老师”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她答应了她要换个称呼,却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好,才舌尖临时一转,换了话,又深吸一口气瞧了眼傅西沉脸色,而后又埋头没动静了。
傅西沉只笑着微微摇头,她的心理建设还是太过脆弱,脆弱到只要一提到那个称呼,防备就一丝一缕地裹上心头,让人怎么也靠近不得。
小店到她们宿舍抄小路走只需要几分钟,傅西沉把人送到楼下才跟陈骁发了个定位,让他来接。
走出校门口,旁边巨大的石碑上刻着a大的字痕,傅西沉在一旁觑见几个青石铺成的台阶,便不甚在意地坐下,点了根烟也不去抽,静静地等。
手机上微信界面红色一大片,全是未读的消息标记。
他今天是推了一个案子之后赶来的,客户说很急,傅西沉下午没空的话他就只能找长期跟韧和是工作上敌对关系的曙光律所了。
傅西沉便沉静地跟他说:“随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趟不必要的旅程,不来似乎会让他觉得不甘心、亦或者说,遗憾。
他好像之前的人生中,还没感受过遗憾的滋味。不管是什么场合,不管是哪个方面,他都能做得完美无瑕,无人不拍手称赞。可是今晚他却忽然觉得……隐隐有什么东西要控制不住了。这种陌生的、令人惊讶的情绪来临之后,傅西沉开始有点烦躁。
然而他很快便理清了自己的情绪,学院那里不知从哪听来的风声,知道自己要来,便做主把上台发言的机会从别处领导那里截来给他。
搁在往日的他身上,他实际不乐意做这种事的,但今天,他莫名地想站在台上,也不是想表达什么观点、拿捏话语权之类,只是很想给她传递一个讯息——
他在a大。
微信上助理陆陆续续发了几个消息问他人在哪里,说是箐禾公司的人来找他,他们案子不服判决,想上诉。
傅西沉扫了所有的消息一眼,然后合上手机。
也没过几分钟,陈骁开着那辆极其嚣张带着“666”数字的车来到门口。
“哟!这是遭拒了?”陈骁像个高中大男生那样,一手拎着西装从前面往背上甩,一手往下撑,与傅西沉坐同排。
他故意夸张地往傅西沉脸上瞅:“居然没抢到手?”
傅西沉:“……”
傅西沉:“我用抢?”
见人语气一下子变得危险而公式化,陈骁放下心来,又开始担心这人真的不干人事,故意找一些烦得很的工作把他累哭,便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找补。
“这不是以为您没怎么恋过爱,被一个小女生搞得受情伤么?”
傅西沉轻嗤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极淡:“要是她愿意伤我倒还好了。”
只不过现在连头都不冒,不管他怎么哄怎么诱,她就直愣愣地缩在那一方舒适区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偏生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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