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推了推赵二家,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就回来了,谁特么跟老子说的跑了,不回来啦!
赵二家有种全家人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挖地偷瓜,眼看一挖开,里面有啥可以搬啥,结果正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的时候,瓜田主人回来了!关键是之前个个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告诉他,这地儿没主!
他才带着全家上阵,想大干一场。
就见闹哄哄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人群好像被分开的河水,让开了一条路。
许温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正对上叉着腰愣了一半的赵二家,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提起胆气,豁出去了,必须不能弱了。
许温却好像完全没看见这个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眼前的情景,一把拉起地上的陆归,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如常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一边含笑问陆卓,“这是怎么了?”
赵二家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毕竟抢人东西,结果人主子来了。他再泼,他也是一男的,面对这样一个小娘子,那股攒起来的劲儿没有第一时间撒出来,就自然泄了。
周围人听到许娘子温和的问话,觉得这问的可就让人不好说了,都暗暗瞥向赵二家:
就是这人要扛你家粮食,挖你家白菜,扒你家锅,打你家孩子,拿你家东西……
这么一想,赵二家简直不是一般的过分,委实太过分了!
鼻青脸肿的陆归梦里一样,脸上笑不是笑,哭不是哭,一眨不眨看着许温,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任由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土。
披头散发的陆倚咧了咧嘴,一把推开敢爬他家墙头的两个男孩,低头去捡掉了的草鞋。猝不及防地,眼泪啪嗒滴在断了的草鞋上,他狠狠抹了一把。
不知道哪个狗东西把他嘴角划破了,还怪疼的。可就是这么疼着,他才知道自己高兴地嘴巴咧着合都合不上。他敛容,心道我才不是高兴,我生气,怎么能才回来!就这么想着,嘴巴还是不顾疼咧开了个压不住的笑。
许温好像才看到赵二家,随着众人瞥了他一眼。赵二家一下子挺直腰杆,来了!刚放下的手再次叉腰,架势要摆出来,把散了一半的胆气聚起来,心想自己是先哭好还是先告状好,要么就边哭边告状。
好不容易酝酿了情绪,结果许温就瞥了那么一眼就看向了陆倚,“怎么,嘴角都破了?疼不疼的?”
众人一下子也跟着看向陆倚,豁,讹人就讹人,怎么还把人家打了?过分了,真是过分了。
一个个激动得七嘴八舌跟许温介绍当前状况,反而是陆家三兄弟插不上嘴,说不上话。只有陆归挨在了许温身边,许温安抚地理了理他的头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含笑听着。
而一下子失去舞台的赵二家,呜呜两声愣是没人注意。他剩下的那一半泼辣和胆气也散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偏偏在这时许温看向了赵二家,依然含笑,“这是赵二家的,我认识啊!怎么,来家里,有事?”
赵二家猝不及防被问到了脸上。
一时间哭也哭不出,告状也没了刚才理直气壮胡搅蛮缠的悍勇。
尤其是许温就那么含笑看着自己,认真问话的样子,好像自己说的话特别值得人认真对待。
这反而让他那张满口胡说的嘴,有点张不开。
这么俊秀的仙人一样的年轻娘子含笑看着自己,任他再泼,此时也撒不出来了。他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差点忘了自己□□的正是眼前这个态度温和的小娘子家。
在对方美貌和风仪冲击下,赵二家的支支吾吾,哪还有西里村第一泼夫的派头。
讷讷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赔些鸡蛋粮食的事儿,就是你家陆归吧……”
早明白事情始末的许温接着他的话道,“我们家陆归这小脸,被你家宝贝闺女打的?”
“不是,不是,是——”赵二家再糊涂也不能认啊,今天铁锅粮食是扛不走了,至少能给闺女讹,不是,讨几个鸡蛋吧。总不能一家子白来一趟,白闹出这么大阵仗。
许温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态度一如既往的好:“我说哥,你家闺女也才刚十岁吧,也是小呢。”
赵二家一听可不,自家闺女可不是还小,一不注意就容易被人欺负了去,他可不得注意着点,忙点头:“是是是,许娘子真懂道理啊。”
许温看了一眼高出陆归一头,有陆归两个那么粗壮的赵二闺女,诚恳道:“看你家这孩子瘦巴巴可怜见的,一看就是吓坏了。我说哥孩子小,有时候不敢跟咱们大人说实话呢,你们回去可得好好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别吓着孩子……”
赵二家听着前面话是挺好,忙不迭跟着点头,可不是瘦了,鸡蛋都断了好几天了。瘦得他都心疼了——
不是,怎么说着说着慢慢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忙道:“问清楚了,就是你家陆归——”
许温笑着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好像见人肺腑,他那些想头、花花肠子被那目光一打量,好似被晾晒到太阳底下。
难得的,赵二家竟然说不下去了。
你接下来要说的,人家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人家心知肚明。
在这样的眼神下,让人怎么把谎圆下去。
这许娘子看着温温柔柔的,咋不给人路走啊?咋一个眼神就把人戏台子拆了个干净?赵二家自暴自弃地想。
许温不再看赵二家,转而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粽子糖。
周围人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样的糖,一颗颗都被仔细包裹着,可是精贵的东西!
见过的村人,不少。真舍得买的,没有。
这样的粽子糖只有县城才有啊,听说一颗就得一个大钱吧!见过的人赶紧跟旁边人介绍,那甜味儿,见多识广地吞了吞口水。
顺利地引起一片诡异的吞咽声。
大人都这样,更别说周围小孩子了,那是毫不掩饰咕咚咕咚地咽口水。一个个眼都直了,魂儿都被许温握着糖的手勾走了!甜味儿,对他们来说本就诱惑。更何况是来自专门糖果的甜味,那包裹的不是糖,是他们一天的享受和快乐。
陆归也不例外,他更是许久许久没有尝到甜的味道了。那种味道,只能往记忆深处追寻。
见周围小朋友都眼巴巴盯着,不觉挺起了小胸脯,靠着许温,瞅着自家姐姐手里的糖。
旁边孩子都羡慕地看向陆归,许娘子有糖,但陆归有许娘子啊。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升起来,这是作为小哑巴的陆归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
众人就见那只握着糖的手递给了——陆归,陆归特别腼腆地两手捧着接住,都不敢合拢手,看着手心里十多颗粽子糖。
“你可以找找看到当时情况的小朋友,前五个说出实话的小朋友咱们一人奖励他一颗粽子糖好不好啊?”
陆归不舍得,可陆归还是点了点头。
一时间小朋友踊跃作证。
许温让陆归选了五个。被选中的小朋友简直整张脸都放光,落选的小朋友就看着幸运的小朋友脸放光。
没人不满,因为被选中的都是平时没欺负过陆归的。人陆归是哑巴,不是真傻子。只要不是傻子谁也不会给欺负他的人糖吃,不少小朋友都当场心里暗暗发誓,再不招惹陆归了。
欺负谁不好啊,干嘛非欺负他。他不声不响,连还手都不会,欺负起来也没啥意思。
带头欺负陆归的那个,在这一刻不光看着难得一见的粽子糖自己后悔,在其他小妹中威信也降到了最低。
可见来自县城的糖果对于大周朝西北一个小村庄的穷孩子莫大的影响力。
五个小朋友攥着糖,红着脸激动地说出实情。
“陆归没还手,是赵大宝打他,还让他妹妹拦着陆归,堵着他打。”
“就是,陆归光跑了,没推她!”
“是她自己绊倒的!”
“我看到了,被她妹妹绊倒的,他们人太多了,都挤在一块儿,一跑就摔倒了。”
刚才被人按在地上陆归没哭,这时听着终于有人说出当时的情况,他低着头,哭了。他没有打人,没有说谎。他们不欠别人粮食,不欠别人鸡蛋。没人能揭走他们家的锅。
许温看着攥着糖,垂着头无声啜泣的陆归。
笑容有些冷,看着赵二家的,“您看?”
赵二家的敢对陆家三兄弟赖,但对着一个摸不着底细的许温,他不光不好意思闹,他也真不敢闹。连他公公都吃了亏的,这可是读书人!别说只怕比他那个大姨子还出息,只读书人这一条,他就不敢太放肆。
刚才还能歪缠,现在被人一一说破,歪缠都没地方下嘴。
他刚一解释小孩子可能没看清,结果那五个小孩子好像生怕做不了证糖就跑了,瞪着眼红着脸拼命解释,把情况说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连赵大宝怎么笑话陆归,怎么拦着戏弄他,怎么扇他都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听得许温脸彻底寒下来。
看得赵二家冷汗冒出来。
面对着虎视眈眈非要证明个清楚的五个孩子,赵二家再也不敢多拉扯一个字。
惹恼了读书人,衙门里的板子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不过这么一会儿,周围人态度都变了,小孩子打闹是一回儿事儿,真站在这里听着赵大宝带着几个妹妹,这样欺负一个哑巴孩子……
但凡有点人心的,谁能无动于衷。
唾弃谴责声不断。
赵二家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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