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秦硕再说话,祁欢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守在院子外面的星罗见她出来,连忙跟上去:“大小姐,秦二公子入夜还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祁欢目不斜视往前走:“我要跟秦硕一起出去几天,但是这事儿不能叫父亲和母亲知道,今晚你先收拾一下我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交给木香和木蓝,明日一早赶在母亲起身之前就叫她俩坐我那辆马车把东西带去三叔那,回头你去跟母亲说,是辰哥儿一个人在三叔府上住不惯,把我叫过去陪着了。”
星罗认真的听着,并且点头应下。
祁欢没有直接回后院,而是先拐去侍卫房找了卫风。
也是见面就实话实说:“瑞王和叶寻意找上我了,想要掳劫我去南境,以胁迫武成侯倒戈,替大成的军队打开雁岭关的封锁,我决定随他们走一趟。”
卫风自是不肯,当场就倒抽一口凉气:“不行!此行凶险,属下得世子爷吩咐照料您的安危,绝不能放您卷入此等麻烦当中,以身犯……”
祁欢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抬手打断:“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此事我心意已决,你照我的吩咐办事就是。”
“可是……”卫风自然还是不肯。
祁欢道:“我只是人质,在他们达成目的之前可保平安无虞,这事不用你操心,但你若是不听我的,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叫他们意识到计划失败,进而鱼死网破拉我垫背……那后果我就不敢保证了。”
云珩与叶寻意铺好了一张网在等着她,她没时间也没耐性在这做卫风的思想工作,也不等卫风彻底缓过劲儿来,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他做事:“你现在马上替我办三件事。第一,皇后娘娘命太子殿下在侯府附近特设了护卫人手,你应该知道如何联络,马上去找他们,一会儿我与秦二公子出府时,叫他们千万莫要出面阻拦,放我们走。”
卫风心里抵触,就只是面容冷肃的不吭声。
但他军人出身,自然知道何时应该摒弃个人情绪听从命令,此时沉默也等于默认。
祁欢继续道:“第二件事,待我走后,你趁夜去一趟高家,不要走正门,高府附近应该有人盯梢,你暗中潜进去,找到高云渺跟她说我一时兴起跑去甘州找顾瞻去了,但是不敢告诉我母亲,叫她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要来侯府了,顺便拖住了姑母也不要来,若是母亲叫人去问,就说我在她那陪她小住。”
云珩和叶寻意以高云渺的名义让秦硕登门骗她,那么对长宁侯府方面就只会继续拿高云渺做幌子,祁欢猜也知道他们成功拿住自己之后一定会叫秦硕再登门,告诉祁文景夫妇她是去了高云渺那小住。
可事实上,这个谎话并不保险。
若祁欢只失踪三两天,用高云渺做借口是可以搪塞过去的。
再多——
祁欢以前和高云渺虽然互相往来频繁,关系也不错,但也没有跑去高家住的先例,现在突然跑过去,还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用不了几天杨氏就会派人去接了,到时候也就露馅了。
反而是趁着祁元辰在祁文晏那住着这个由头,她说去陪祁元辰了,杨氏两口子更不容易起疑。
而她之所以还得撒谎,叫高云渺近期别来侯府……
这就实打实是帮着云珩和叶寻意圆谎了!
得叫他们觉得他们计划顺利,她被绑走这事儿一直未曾暴露,这样他们才会毫不设防的继续实施后面的计划。
卫风一时之间也没太想明白祁欢这背后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和星罗一样,仔细认真的记着她所吩咐的每一句话。
最后祁欢又道:“去完了高家,你再去一趟平康坊,找我三叔,告诉他我的行踪,然后再嘱咐他也替我圆一下谎,我会跟家里说我最近暂住在他那,明日一早叫丫鬟送衣物用品过去。”
知道她被云珩他们带走了,祁文晏就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成败在此一举,祁欢也算孤注一掷赌上了。
卫风却还是一脸凝重的担忧之色:“大小姐您一个人去?”
祁欢道:“一会儿我出门你们都不要跟,没必要做无畏的牺牲。不过你的担忧没有错,我也惜命的很,那个叶寻意确实叫我很不放心,待我走后,挑两个轻功好和擅暗器的尾随吧。”
谨慎起见,她再三思忖之后又补充:“跟着就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般情况下在见到武成侯之前他们应该不会真的动我。”
话到了这个份上,卫风也只得从命:“是,属下遵命。”
祁欢颔首:“去吧,先去跟外围的御林军暗哨打个招呼。”
她转身领着星罗往后院走。
星罗也是忧心忡忡:“小姐您一个人去?连奴婢也不带吗?”
祁欢侧目看她一眼,失笑:“你见过哪个做人质的还能摆谱儿贴身带丫鬟服侍的?”
“可是……”星罗顿时也急了。
祁欢连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抚:“行了,别唠叨了,该想到的我都已经想到了,卫风那边我不是叫他派人跟着了吗?你要跟着去,到时候有点什么事,他们还要分心再多救一个你,还不如我自己了。”
这一重逻辑拿来说服星罗自是足够。
星罗于是闷不吭声了。
祁欢又道:“你在府里把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做好,虽然我自信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但若是叫母亲他们知道了也难免要跟着悬心,所以你就别去三叔那了,在府里替我盯着,务必安抚住母亲,不要叫她发现。她若是质疑为什么不是你跟着去三叔那,你就说三叔总是冷着脸,你害怕,知道吗?”
星罗看她自己都要去蹚那刀山火海了,还有心思事无巨细吩咐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一时之间反而被她逗得也没那么压抑和紧张了。
胡大夫母女这趟被接过来,杨氏单独给她们安排在了之前荀素母女住过的那个院子。
祁欢回到后院,先去找了胡大夫一趟,然后才回房换了一身保暖但却比较轻便的衣裳。
星罗看她将一副袖箭拿起又放下,不禁就急了:“这个……小姐您不带着防身吗?”
祁欢叹气:“人家要拿我做人质,抓住了必定先搜身,拿了也白搭,还不是给对方送补给?何必呢!”
不能耽误太久,祁欢快速的整理好就回了前院,和秦硕会和之后与他一道出了门。
星罗恋恋不舍的送两人到门口,可是看到等在台阶底下的车马随从,她便立刻警觉,做出如常的神态问:“天晚了,小姐当真不用带着奴婢一起吗?”
祁欢笑道:“我去看看云渺而已,个把时辰就回,你进去吧,记得给我留个门。”
叶寻意等人编出的理由是高云渺因为失身一事在家寻死觅活,叫她去劝,为的就是说服她尽量少带人手出门,省得到时候收拾不干净。
祁欢的配合度可谓相当之高,居然是孤身一人跟着秦硕出来,还上了秦硕带来的马车。
然后,马车走出去没多远,果然顺利被劫。
祁欢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然后被人绑住,堵了嘴,也就消停了。
之后她和秦硕就被分开了。
她被重新塞回马车里,趁夜带去了南城门附近的一间破屋,秦硕暂且不知所踪。
鉴于云珩此人心机深沉,不太好骗,祁欢做戏还是做全套的,虽然心里比较冷静,但还是挣扒了半夜没带合眼的。
后半夜,秦硕被榨干了在京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被带了过来。
如祁欢所料,他是在祁欢被绑走后的一个时辰又被勒令返回了长宁侯府一趟,捎信说祁欢留在高家陪高云渺小住几日。
于是后半夜,祁欢就瞪了“骗她”的秦二公子半宿没撒眼。
可能是因为她太入戏,倒是弄得秦硕极不自在,生生的被她盯出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俩人被七八个大汉看守,在小破屋里熬了一夜,次日破晓时分才被重新拎了出来。
只是——
同样是人质,待遇却天差地别。
祁欢依旧是五花大绑,被卡在了一口棺材的夹层里,横着被抬出了城去,但秦硕却是来去自如,自己骑着马堂而皇之的“带人”出的城。
两队人马在城外十里的一僻静处再度会和,祁欢被从棺材夹层里刨出来,费了半天劲儿才适应了刺目的光线,然后就看见了叶寻意。
叶寻意从等在那的一辆马车里探头出来,脸上笑容得意中又透着明显的恶意,十分惬意的欣赏她的狼狈:“祁大小姐,别来无恙!”
祁欢嘴巴被塞住了,说不了话,刚好她也懒得跟这女人说废话,就冷冷别开了视线。
叶寻意也自认为此时两人身份地位天壤之别,没必要与她过分逞口舌之快,叫人拿掉她塞嘴的布团,又搜罗走了她浑身上下,包括荷包、香囊,发簪、发钗、耳环和手上一只玉镯子在内所有的首饰赘物。
然后,勒令祁欢和秦硕一起上了车。
秦硕一直做心虚状,目光闪躲不敢与祁欢对视。
祁欢看看他,再看看叶寻意,却忍不住骂了句:“狗男女!”
她瞪视秦硕:“早知道你烂泥扶不上墙,早前我就不该轻易放过你。所以你是同这女人沆瀣一气,故意拿着我表妹做幌子诓我的?这女人可是犯下重罪被陛下降旨赐死的重犯,你与她沆瀣一气秦小侯爷知道吗?这样将秦太夫人和整个武成侯府拉入漩涡……为了这女人,你是连亲人家族都不要了是吗?”
秦硕一脸吃瘪的表情,还得配合她演戏,闷声道:“抱歉……我也不想针对你,可是在你和我母亲之间,我就只能做此选择。”
叶寻意之前经历过那么多事,秦硕是个有点执拗的纨绔二世祖,但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现在要说他还对叶寻意痴心不改,叶寻意是不会信的。
可就单是冲着当初在凤鸣宫的竹林他还苦口婆心的出面劝说,叶寻意倒是相信他对自己多少还有几分眷恋和难以忘情的,所以用起他来也格外放心一些。
她冷笑看着两人争执。
祁欢就迷茫的蹙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什么叫在我和秦太夫人之间选?”
秦硕于是抿紧了唇,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祁欢不得已,才终于再次转头看向了叶寻意。
叶寻意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挑眉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好奇,一时半会儿的我还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别出幺蛾子,乖乖配合随我走一趟,路上我也不会叫你多吃苦头的。”
不是她不想肆无忌惮的报复祁欢,而是祁欢确实还有用,她不敢动。
她虽不想帮云珩,却更不能看着云湛上位,因为一旦云湛上位,她就彻底成了丧家之犬和过街老鼠,没活路了,现在或者是云珩上位保她,也或者是她做出点成绩和诚意来,向大成的宇文沧投诚……
而这一切的一切,首先都必须得引大成的军队突破雁岭关,打进来。
如此——
祁欢这个所谓的人质就必须发挥作用。
祁欢道:“你们这样把我绑出来,我家里人很快就会察觉,一旦发现我不见了……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叶寻意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在她面前找回了优越感,自是不会替她解惑。
祁欢似乎确实也是受制于人,有些气急败坏,见状,就又再次转向了秦硕:“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硕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叶寻意瞪了一眼。
于是,他就又闭了嘴。
叶寻意其实并没有把握京城里的祁家到底需要多久就会发现祁欢不见了,但她起码自信,在三五天之内是不会出事的,而等过了这关键的几天之后,就算祁家发现人丢了,闹起来,找上秦家,高家,甚至向宫里求助,并且顺藤摸瓜怀疑到云珩身上……
她都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随便他们把云珩怎么样吧,她也有足够的时间运作后面的事。
只要大成的军队打进来,朝堂上也就乱了,如果云珩在这之前已经得了报应,那她就可以直接投入大成人的阵营,保个性命和一生荣华富贵总不在话下。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也只能保守的做此打算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赶路,用了七天半时间,终于抵达雁岭关地域之内。
谨慎起见,叶寻意没有进城,而是在城郊找了间废弃的院子落脚。
一边派了两个人前去城内探查一下具体消息和秦颂的下落,一边她又进了关押祁欢和秦硕的屋子。
因为秦硕一直很配合,所以一路上她只在晚上休息时才会绑上秦硕,但这会儿却又把人给绑了。
进得屋子里,她目光往两人身上扫视一圈,然后招招手。
一个随行的侍卫就拎进来一个布包放在了满是灰尘的桌上。
叶寻意踱步过去解开包袱,里面放着的是一开始就从秦硕和祁欢二人身上搜出来的贴身之物,她在里面挑挑拣拣,一边随口问道:“你们的贴身之物,有哪些是武成侯能一眼认出来的?”
祁欢没吭声。
这回却是秦硕不依,不悦道:“我大哥没那么好骗,就算你叫人拿了我的贴身之物去找他,他也未必答应前来相见,你给我解开,我去找他当面跟他说。”
叶寻意看笑话似的扯着嘴角瞥了他一眼:“那不行!”
说着,她视线又扫过祁欢:“祁大小姐毕竟早就是别人的未婚妻了,就算武成侯还对她念念不忘,但也毕竟好长一段时间未曾来往,万一他色令智昏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了呢?我得把你秦二公子一起扣着,万一祁大小姐一个人的分量不足以叫他妥协就范,加上你……也总该够分量了!”
一个人,一生所在意的无非三类人,至亲之人,挚爱之人以及师长友人,现在她同时抓着祁欢和秦硕在手,叶寻意自信这分量是够了的。
更何况——
秦颂心里还有秦豫丰之死那个疙瘩!
祁欢的首饰多,她不确定这次她带出来的这些是否以前在秦颂面前戴过,所以最后挑挑拣拣,就拿了秦硕的玉佩和祁欢的荷包,等着进城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打听到秦颂确实就在城里驻防,便将东西给了他,叫他去引秦颂过来。
那侍卫接了东西刚要走……
叶寻意眼角的余光瞥了祁欢一眼,突然起了几分恶趣味。
她拦停了那人,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踱步走到祁欢面前,围着祁欢转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旁边的秦硕都直皱眉。
然后,叶寻意在祁欢背后站定,匕首冰冷的锋刃落在她被反缚在背后的双手上,笑道:“万一武成侯不识抬举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多带点什么东西给他,比如……削你一根手指或者一只耳朵?”
说话间,她那匕首已经抵在了祁欢一只手的尾指上。
秦硕哪想到这女人会突发奇想,忍不住的就要破口大骂。
“我劝你还是慎重的好!”祁欢却是抢先开口,冷静道:“哪怕你斩我一只手送过去,在见到我本人之前,秦颂也不会知道那究竟是我的手还是你的,但你若真叫我身上见了血,回头等秦颂他当真过来瞧见了……我保证,不仅你的计划会落空,而且你切我身上几两肉,他都会如法炮制,从你身上切走双份的!”
她这就是找死!
受制于人,还敢这般猖狂?!
叶寻意瞬间被她激怒,眼神登时变得凶狠,一把扯住她衣襟,恶狠狠道:“既然你这么自信武成侯对你的感情,那咱们要不要试试?”
说话间,她匕首又抵到了祁欢脸上,并且稍一使力,刀尖上就已经凝聚了一个血珠出来。
祁欢仰头直视她的面孔,却无半分惧意,反而更加有恃无恐的笑道:“你猜秦颂为什么喜欢我?他又是喜欢我什么?你得把我全须全尾的给他,这才是筹码,我要是缺胳膊少腿儿或者毁了容……你不了解男人吗?求而不得的美玉,对他来说才有价值,一个残次品……谁要?我不管你是想要换秦颂替你做什么,既然我是筹码,那么在你达成目的之前,我的一根头发丝你也不能动!”
叶寻意虽是已经被她激怒,但是有前车之鉴——
以往她长姐叶寻惠可是被云峥和云珩竞相追逐的对象,可是自叶寻惠被毁容之后就立刻变得一文不值,甚至于云峥都厌恶到借刀杀人,默许她把叶寻惠给杀了,也省得留着她碍眼。
叶寻意上辈子受了情伤,对男人的所谓情爱,还当真是没多少信心。
她不想和祁欢同归于尽,她还想谋一条出路。
但祁欢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当面挑衅她,她又实在气不过,就眼神阴鸷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
祁欢才不吃她这个亏,对峙片刻,她就微微吐出一口气,仿佛妥协了般的说道:“你别动我,只要你保证我毫发无伤,我愿意配合你。若是我的荷包秦颂他认不出来……他左手背上有道疤,那是我用箭头划伤的,这件事只有我与他是知情人,绝对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叫你的人同他说,他自然会信我是被你们制住了的。”
叶寻意将信将疑,扭头去看秦硕。
果然就见秦硕也是一脸大为吃惊的表情盯着祁欢的侧脸看。
显然——
这事儿确实是连他都不知情的。
得知秦颂与祁欢之间还有仅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叶寻意的信心。
她心有不甘的又瞪了祁欢一眼,这才给侍卫递了眼色。
侍卫颔首领命,赶着出门去寻秦颂了。
待那侍卫走后,叶寻意果然还是不肯轻易放过祁欢,她又重新踱步回来,自荷包里摸出一粒褐色的小药丸,满脸的恶意。
祁欢没等她动手往自己嘴里塞,就烦躁的先闭了闭眼,强压着脾气重复了一遍:“我说过,在你达成目的之前别想着对我用手段,但凡你敢动我一下,我可不是你,我宁肯玉石俱焚抱着你一起死,也绝不会叫秦颂与你合作的!”
叶寻意原都已经捏住她的下巴了,闻言,又迟疑顿住。
她对秦颂的脾气确实把握不准,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的是秦颂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之前云峥拿他和祁欢的私情做把柄试图挟制他,都没能成。
而现在,如果她给祁欢喂了毒,再把人敲晕了,万一秦颂当真难缠到得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祁欢才肯就范……
横竖秦颂和祁欢都是棋子,只要大成的军队打进来,那么无论秦颂还是祁欢就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处置了,也不急在这一刻。
挣扎犹豫再三,叶寻意终是放弃,收起药丸转身走了出去。
而她这一走,旁边的秦硕却已然紧张到近乎虚脱,浑身冷汗的瘫坐在了绑着他的椅子上。
他偏着头来看祁欢。
因为隔墙有耳,俩人私下也不敢交谈。
祁欢只与他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依着叶寻意原来的打算,秦颂起码得要入夜之后才能避人耳目的前来相见。
却不想,她的人才刚找过去,对方就火急火燎的跟着来了。
叶寻意意外之余就更是心里有数——
即使祁欢早和顾瞻订了亲,但是这位秦小侯爷心里她依旧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这样,也使得她自己对此次计划更有信心了。
而秦颂果然很严谨。
见面之后,他并未质疑为什么本该是个死人的叶寻意会活生生的出现在此,但却如祁欢预言中的那样,他要求先见祁欢和秦硕,确定二人安然无恙再说其他。
叶寻意看了眼院子外面他带来的那队人马,直接将他领进了关押祁欢二人的屋子。
彼时——
她所有的人手已经把祁欢和秦硕团团围住,每人的脖子都被数把长剑架着。
当年京城一别,已经有将近三年未见,秦颂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与祁欢的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处境与场合之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以为这么久不见,有些执念也该顺理成章的散了,可是甚至都不需要来到这里,真的亲眼见到她,只听方才过去寻他的人提起他手上这道旧疤痕的来历他便蓦然有种皮下伤口血淋淋发疼的错觉。
原来这么长时间的躲避,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装罢了。
原来有些人,真的会成为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烙印,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她的存在也依旧是与众不同的,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撩拨人心。
秦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硕在见到他的同时已经欣喜的叫了一声:“大哥!”
秦颂的视线自他身上扫过,然后又定格于祁欢身上,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控,只是很果断冷静的问了句:“还好?”
但也就是这份从容不迫间的默契,更是叫叶寻意看清——
这俩人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祁欢也很冷静:“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一时不察……”
她视线越过秦颂,看向站在门边的叶寻意。
秦颂没再多说,只微微颔首,然后便是深吸一口气,率先回转身去,从这屋子里走了出去。
“大哥……”秦硕又叫了一声,忍不住扯着脖子朝外张望。
秦颂和叶寻意在外面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说的,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后,简星海就带了几个侍卫也进了这间屋子。
叶寻意身边的那个侍卫也重新进来,勒令自己的人退开。
双方的人手各占了一边,都严阵以待——
叶寻意的人虎视眈眈盯着被绑在中间两张座椅上的祁欢与秦硕,简星海则是带人盯着他们,以防他们轻举妄动伤了人质。
而秦颂和叶寻意,俩人之后却没再出现。
秦硕等了又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转头问简星海:“我大哥呢?”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简星海还不待说话,虚掩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见着情况有异,叶寻意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拔剑冲上来就要劈砍祁欢二人,然则门外和窗口却见一片暗箭压下来……
将他们暂时逼退的同时,外面又一群人冲进来。
卫风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十来个侍卫尽数斩杀。
简星海认出他来,帮忙解开祁欢二人身上的束缚,将两人先从屋子里护送出来。
两人狼狈自那屋子里奔出,就看见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披着黑色斗篷长身而立站在院中的祁文晏。
他依旧还是一副世家贵公子模样,五官俊美无暇,眉眼间带着矜贵又疏离冷淡的模样。
祁欢心里再是有数也没想到他会亲自跟了来,不禁狠狠一愣:“三叔?你怎么也跑这来了?”
但她同时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没那么大张脸,他来——
必是为着这里即将展开的一场战事。
可秦硕却是左右寻了一圈,没找到自家兄长,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又问了一遍:“我大哥呢?”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祁文晏自是不屑回答。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代劳:“他自然是带着叶寻意去雁岭关的关卡开后门,放严阵以待的大成军队过关了。”
“什么?”秦硕勃然变色,脑中思绪飞转,是到了这会儿才总算明白叶寻意千里迢迢绑了他们过来的原因与目的,然后整个人都慌了,“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既然已经脱困,赶紧拦住我大哥,再晚他就铸成大错了。”
祁文晏依旧无动于衷,也不理他。
秦硕与他不熟,只能来拽祁欢。
祁欢也站着没动:“你傻啊?都说好了是将计就计,要不然我一开始就躲了,何必被她绑了一路带来这里!”
这件事的牵扯实在太大,大到秦硕想想就头皮发麻,是以他依旧还是不解其意,惶惶不安:“可是我大哥……”
“你都没事,他比你可聪明多了,自然也不会有事!”祁欢一两句话也跟他说不清楚就不再理他,只是好奇问祁文晏:“三叔,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祁文晏这才淡淡的开口:“云澄自请要来南境领兵,我替她打头阵,先过来瞧瞧状况。”
祁欢:……
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啊!
虽然祁文晏卖关子,不肯透露更多,但他出现在这里的本身就是给祁欢喂了一颗定心丸,祁欢索性也就不再操心,就安心等着。
祁文晏并没有进城或者直接去关卡附近观战甚至参战的意思,他们一大群人就窝在这个简陋的小院里无所事事。
三更时分,有探子来报,是夜值守关卡的副将被秦颂设法迷晕放倒,随后他就命人撤下了关卡守卫,已经秘密行军潜到城下的大成军队长驱直入,直接杀了进来。
然则,彼时的大觐军营却是一座空城,对方偷袭不成,却遭遇大觐军队的埋伏反击。
本来大成有备而来,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一次出兵居然是由大成皇帝宇文沧亲自领兵,所以即使被秦颂摆了一道,大成军队依旧气势冲天……
可是就在双方混战,打的如火如荼之际,宇文沧却突然七孔流血,坠马而亡。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大成人一个措手不及。
主帅兼君王暴毙阵前,他整个军中乱成一片,十四万精锐之师被困锁孤城,经过一整夜的围剿击杀,被屠戮殆尽,只有断后的小股人马及时发现不对,掉头逃窜离去。
次日清晨,一身铠甲染血的秦颂再次出现在这院子里。
确定祁欢与秦硕等人无恙……
可能是因为祁文晏在场,他也就没说什么,只叫他们尽早回京,然后便赶着回去继续收拾残局了。
至此,秦硕也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祁文晏在院子里站了整夜,这会儿面对初升的太阳,脸上才露出几分鲜明愉悦的神采来,眯了眯眼。
祁欢悄摸走到他身后,暗戳戳的拿手指戳他:“大成的皇帝是一早就秘密来到了边军之中的对吧?严阵以待,就等着率军冲破雁岭关的封锁,风光一次。”
宇文沧是个好战的狂徒,这些年他试了无数次都攻克不了雁岭关的封锁,这个坎儿他一定想要自己亲自迈过去,这不足为奇。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阵前暴毙,那毋庸置疑就是被下了毒。
祁欢确定祁文晏就是幕后黑手,但她不能问详情,甚至也不敢将这一重疑问提出来。
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如果说开了……
那就尴尬了。
毕竟虽然祁欢知道她这三叔是有光环加身的男主,可表面上他就只是大觐朝中区区一个循规蹈矩的文臣,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怎么都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祁文晏却明显是心情不错,侧目瞧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你问这些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收拾回京,再不回去,家里就该翻天了。”
祁欢出来这一趟没敢叫杨氏他们知道,如若真叫杨氏察觉他们都没在京,家里确实是要翻天的。
家国大事,祁欢本来也插不上手,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去掺合。
现在确定雁岭关一役,大觐大获全胜,并无意外,她甚至都懒得问叶寻意怎么样了,当即就麻溜儿的收拾回去了。
秦硕却是因为久不见他兄长,好不容易来一趟,坚持要再留几天。
祁欢也不强求,由卫风带人护送,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京城方面,皇帝一直没动云珩,只是叫人严密监视他的行踪,以免打草惊蛇,惊动了大成在京的使臣和暗探,一旦叫他们察觉有异而给这边报了信,雁岭关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也就没法唱了。而皇帝也算准了时机,估摸着这边应该已经万无一失,就在宇文沧暴毙的同一个晚上,太子云湛亲自带人包抄瑞王府将云珩拿下了。
等到祁欢紧赶慢赶再回到京城,京城里也早两天就得到了边城大捷的消息,从朝堂到百姓,整一个喜气洋洋。
既然祁文晏也不在京,祁欢便直接过去将祁元辰接上,一起回了家。
然则南境的战局却并未就此止步,大觐的军队乘胜追击,趁着大成皇帝死在阵前,大成朝中诸皇子藩王夺位一片混乱,军中士气大衰……
果然的兵分三路南下。
南境主帅定北侯,嫡公主云澄和刚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三人各自带领一支队伍,势如破竹,分兵南下,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大成版图的八成以上尽数收入囊中。
大成残存的皇室成员带着临时组建的小朝廷退居到了贫瘠的蛮荒之地,同时也彻底丧失了与大觐朝廷抗衡的能力。
自此,大觐王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地域富足,威慑四邻,繁荣昌盛。
大军凯旋之后,定北侯就功成身退,二度告老请辞,被封定国公。
嫡公主云澄留任南境,担任主帅之职。
同样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则是调任了甘州。
三月底,天下大定之后,皇帝下诏令退位,打算正式传位给太子,他自己退居幕后做太上皇。
年迈的平国公由世子顾瞻陪同回京,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顺便主持孙子的婚典,也终于结束了几十年的征战生涯,准备在京颐养天年。
祁欢早早探听好他们一行的归期,当天天没亮就出城迎候,结果却在城外遇到了便装出行同样过来等候接人的顾皇后。
祁欢很是诧异,但转念一想——
若不是当年顾皇后一意孤行入了宫,其实早二十年前老国公就已经从边境战场退下来了,这么些年,顾皇后必是对他有愧的。
只——
这又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不好过问,便就未曾多嘴。
倒是顾皇后主动开口:“说起来从私心上本宫还当是谢过你的,当年老武成侯的死一直是武成侯的心结,若非是你出面替本宫将老侯爷的绝笔信给他……之后瑞王等人三番两次的怂恿,他未必就不会倒戈相向。”
当年秦豫丰和云骧决意殉城之前,大概也是想到了事后可能会有流言蜚语和各种揣测,所以各人都留了绝笔信下来,解释事情的原委与利害。
云骧的分别是给皇帝和时年还是顾家大小姐的顾皇后的,秦豫丰的则是给自己的长子秦颂。
只不过当时秦颂尚且年幼,皇帝又觉得这是件打击人的事,想着既然相安无事,也没必要非得叫他知道,所以就将那封信扣留在手了,想着非有必要,就不必拿给秦颂看了。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秦颂心思深沉,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早就对他父亲的死起了疑心……
在他已经一门心思钻了死胡同的情况下,其实就算是皇帝或者顾皇后将那封信拿给他,他都未必会改观,却好在他对祁欢的心思特别,所以那时他离京从军之前顾皇后就找了祁欢,请她出面把信件转交。
在这件事上,她们两个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光彩。
顾皇后是利用了祁欢。
而祁欢——
则是利用了秦颂对她的感情。
但总归是结果尚算圆满,秦颂最终还是摒弃了仇恨与执念,没受云珩与叶寻意他们的蛊惑。
“武成侯还是个颇有原则与底线之人的。”祁欢也不想再提这件旧事,于是岔开了话题:“听说陛下与太子殿下还是留了瑞王一命,将他终身软禁天牢了?”
顾皇后笑道:“陛下心软。”
她不多说,祁欢也不多问,但俩人却是各自心里有数——
云珩不是云峥,云峥在那次死里逃生,被顾瞻带人瞒天过海从皇陵的火场里救出来之后就吃了教训,已然安分守己,彻底绝了夺位的心思,打算只做个闲散王爷度日,可云珩心气儿更高执念也更深,皇帝有意留他一命,他自己怕是受不得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
可无论如何,这前后无数次,该给的机会皇帝都一次次给他了,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在这一点上,他与叶寻意当真是绝配无疑,都是自视甚高,非得一条道上走到黑的!
平国公回京,次日便以长辈的身份又带着顾瞻亲自登门拜访,过来长宁侯府与祁文景夫妇当面商定两个孩子的婚期和大婚的具体事宜。
趁着他们在前厅谈正事,顾瞻就扯了祁欢偷摸溜出来,让江玄去搬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进来。
“干什么?”祁欢觉得这样离开不太礼貌,忍不住频繁回头往背后的院里看,“聘礼你早都给过了啊,这又是什么?”
顾瞻板着脸,瞧着却像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语气硬邦邦道:“这不是我给你的,是武成侯托我带回来,说是给你我新婚的贺礼。”
顿了一下,又道:“喜酒他就不回来喝了。”
提起秦颂,祁欢多少的有几分别扭和心虚的。
她面上笑容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见顾瞻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觉得他这小心眼的好气又好笑:“你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先打开来看看,现在冲着我阴阳怪气的作甚?”
箱子没上锁,祁欢顺手也就打开了。
里面码放整齐的是一打打的账册账本,另有一份文书资料。
而最上方,则是一片有些洗不出原来颜色的形状奇怪的旧布料。
祁欢看在眼里,一眼认出那便是当初她刺伤秦颂那次顺手划裂的半片衣袖。
她没跟顾瞻解释这块布料的由来,只是随手塞给星罗:“处理掉吧。”
然后翻了翻下面的东西,面带笑容望向顾瞻道:“是当年我与秦家退亲的筹码,我母亲割让给秦家的那条商道他还回来了,以后我与他不会再有往来,包括书信,他已决心彻底放下了!”
她与秦颂之间的来往以这条商道的归属开始,现在也以它结束,有始有终,干干净净。
而她与顾瞻……
阴差阳错始于床上的初见,也算首尾呼应,有始有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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