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祁欢上回进宫,结下了机缘,可顾皇后这个节骨眼上一道口谕宣她进宫……
这也绝不是巧合。
并且给出的那个理由,乍一听合理,实际上——
如果只是要兑现之前许下的赏赐,人都派出来了,直接把东西送上门来就是。
何必还要特意传一道旨,再把祁欢叫进宫里去领赏?
但是,多走这一道程序,却是实实在在给了祁正钰震慑,叫他先冷静下来掂量着以后的行事分寸。
简星海那里一头雾水。
秦颂脸色却于瞬间就变了几变,又再问他:“顾瞻回京了?”
简星海摇头:“这……没听说啊。前两日传了捷报回来,说是匪患已除,但后续肯定还有些善后事宜,要回……现在可能正在回京路上。”
秦颂说是问他,但又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想听他什么回答。
此时,便又斩钉截铁的自顾说道:“不!他一定是回来了。”
突然之间,就神叨叨起来。
简星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已经一掀袍角,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宫里那位贾公公纡尊降贵,正在府上候着,祁欢不敢怠慢磨蹭。
杨氏先她一步回去,叫人将刚打包装进箱笼的衣裳首饰又都翻出来,替她选了一身行头。
这来回一翻找,整个屋子就成了仓库,堆的衣裳首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祁欢临时也顾不上再沐浴焚香,只匆忙洗了把脸,打湿帕子擦了擦汗,就重新梳妆更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又火急火燎的往前院赶。
大门口,那位贾公公得了消息,已经出门候着。
他也不似是一般内官的矫情娇弱,出宫传旨,直接带了一队人马,很符合顾皇后出门将门的排场。
“有劳公公久候了。”祁欢先走过去,见礼给他道了谢。
“奉旨办事而已,姑娘勿须客气。”贾公公微微颔首。
却是又额外多瞧了眼她那半边脸颊,但视线也及有分寸的没多滞留,随后便若无其事的翻身上马。
祁欢转身要上马车,就见旁边秦颂的车驾也还停在那。
她便走过去,敲了敲车厢:“秦小侯爷,今日之事,抱歉的很。这会儿我着急出门,来日方长,咱们有话改日再说吧。”
她虽然不知道秦颂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去而复返,但是这天底下就没有平白无故便能达成目的的事,想也知道他该是仓促之间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否则——
不可能立竿见影,恢复的那么快。
心里确实有几分过意不去,故而尽量客气一下。
不想,秦颂却自车上掀起了窗帘一角。
他神色冷淡平静,已经恢复如常:“你要进宫不是?我送你。”
宫里有人来接,她自己府上也备好了车马护卫……
这个所谓的“送”之一字,实属多此一举。
祁欢自认为对这位秦小侯爷的脾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所以她直接便问了:“您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这个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打直球。
秦颂望着她的眼睛,面对她清明坦荡的眸光。
他心里却是瞬间就斟酌忖度了无数个版本的遣词用句,最后……
他亦是选择问了他最介意的:“你与平国公府那个顾瞻,私下一直有来往?”
他视线片刻不离,盯紧她脸上没一点细微情绪的变化。
祁欢愣得一时。
她虽是诧异秦颂会在这个时间地点,突如其来问这个,但脑海中第一个掠过的却是顾瞻说他二人之间有过节之事。
刚刚经过祁正钰这一手折腾,祁欢自认为已经秦颂正式达成了统一战线。
盟友需要她证明立场,这是必要的情绪。
她略略垂眸掩饰了一下,后又重新抬眸笑道:“我是与他相识,也偶有一些来往……我现在赶时间,这些以后再详说吧。”
她说话,依旧直来直去,神情之间也坦坦荡荡。
秦颂虽然竭力想到找到一些她是在当面演戏诓骗自己的痕迹,却又怎么看都不像。
他表情严肃的盯着她的脸。
祁欢被他瞧得都隐隐有些不自在了,他方才移开了视线,又重复了一边之前的话:“我上车吧,我送你!”
祁欢:……
那位贾公公,因为等得久了,已经回头看了这边一次。
祁欢不能再继续同这小侯爷极限拉扯,也便只能默许随他了。
她没做声,转身登上自家马车。
秦颂自然就当她是默许。
贾公公带着一队宫里的几个内侍和御林军护卫自前方开路,祁欢的马车紧随其后,在后面就坠着秦颂的人马。
他早上那会儿,也是防着祁正钰会使诈,所以往长宁侯府去时,故意大张旗鼓,还点了一队府兵侍卫随行。
此时这一队人马走在街上,阵仗就颇有点浩大,引得路人时时驻足观望。
祁欢窝在马车里,眼不见为净。
她这马车上,星罗跟了来,云兮只跟着杨氏将她送到了大门口,之后便回去了。
虽是走在了进宫的路上,祁欢心里片刻不停琢磨的还是自家的家务事。
她又向星罗打听了一些小道消息,重新整合信息做安排。
因为照她看来——
祁家的内斗这才堪堪正式拉开帷幕而已。
祁正钰这些年在家里称王称霸,唯我独尊惯了,有些人吃一次亏,就会痛定思痛的学乖,可他这种人却只会被激怒,进而变本加厉的再次铆足了力气反扑。
从某种意义上讲……
他和余氏还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以前是不想跟他对着干,现在既然局面已经拉开……
祁欢并不是个毫无打算,会甘心坐以待毙的人!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在宫门前停下。
星罗先跳下车,又扶着她踩了垫脚凳下来。
祁欢回头去看,秦颂的仿佛真的只为了护送她一成,这会儿他的车驾连带着那队人马都停在了后面稍远的地方。
并且,他也没露面,似乎是也没打算下车。
祁欢站稳脚步就松开星罗的手,又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后,她随贾公公等人进宫门,星罗则是转身跑向秦颂的车驾:“秦小侯爷,我家小姐说她另有件急事想请您帮个忙。”
祁欢没管宫外星罗去同秦颂交涉的结果,进了宫门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心一意应付宫里的行事。
她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顾皇后召见她,未免过分巧合了,并且还要特意把她叫到宫里来领赏?
可又实在想不出,人家堂堂一国之母有什么理由还要谋算她什么……
既然想不通,那便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懒得费心去想。
今日可能是因为顾皇后就传召了她一人过来,物以稀为贵吧,待遇还比较好,她进了宫门,贾公公就安排了一顶轿子给她坐。
祁欢倒是能走……
大家闺秀会被限制出行自由,不能随便出门去玩,祁欢这几个月最常做的运动就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遛弯,锻炼脚程了。
当是皇后娘娘体恤她,她不能不识抬举,也便从善如流的体验了一回坐轿子的乐趣。
宫里的路,又平又稳,倒是丝毫不颠。
就一点不好,她前面一天一夜没合眼,又兼之和祁正钰斗智斗勇刚打了一张硬仗,坐在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再这么一晃就有种坐摇篮的感觉,昏昏欲睡。
为了不亵渎皇恩,这一路上祁欢从捏手指到捶胳膊,再到掐大腿……
来来回回把自己折腾个遍,总算是清醒的熬到轿子在凤鸣宫外落地。
有小太监上来掀开轿帘。
之后还是那位贾公公亲力亲为,引路带着她往里走。
今日没了上回设宴时候的热闹喧嚣,偌大的凤鸣宫里,只偶尔听见花园里几声鸟鸣,显得空旷又肃静。
贾公公带着她,却没往殿内去拜见皇后,而是沿着花园外围,径直拐进了上回那竹园里去。
这凤鸣宫别的地方,还有宫人来回走动忙碌,多少带点人气,唯独这片竹林最是僻静清幽。
尤其今日天气还不大好,绿油油一片窜天高的竹子林立之间,恍惚有种进了深山老林寻仙的错觉。
祁欢觉得这情况很是不对劲,然则——
又不好质疑询问。
心里刚起了几分防备,就看走在她前方的贾公公忽而止步,然后侧身走到旁边,一声不响的转身又迎着她往回走。
祁欢吓了一跳。
待他身形挪开,目光慌乱一扫,这才看见前面居然站着焦嬷嬷。
这样,她便没有再随贾公公回头,而是顶着更多疑惑走上前去,屈膝见礼:“焦嬷嬷好。”
不敢光明正大的四下乱看,只借机拿眼角的余光敏锐扫视周围……
皇后娘娘这什么癖好?喜欢这样的天日逛深山老林吗?
焦嬷嬷也没给她时间叫她胡思乱想,含笑将捧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祁欢一愣,这才认清她手里东西似曾相识。
再细看两眼。
嗯,是上回顾瞻落在这竹园里的那件衣袍!
祁欢心里略感不安……
这啥意思啊?秋后算账吗?上回碍于人多不好追究?
她心里一时有点悬空,有点怕,就防备着迟疑,一动都没敢动,只是面上竭力保持镇定乖巧的模样,轻声的道:“皇后娘娘传召臣女入宫,娘娘她人是在……”
焦嬷嬷却拉过她的手,强行将那衣袍塞给她,面上始终挂着和蔼慈祥的笑:“娘娘说你们小年轻的事,她不掺和。这衣裳上回是您亲手托付老奴的,替您存了这么久,今儿个物归原主,还是姑娘收回去自行处置吧。”
言罢,也不给祁欢反应和想明白的机会,也径自绕开她身边先走了。
祁欢手里捧着那件衣袍,一脸懵逼。
上回她把衣裳上交,是为了避嫌,也是怕给顾皇后这宫里惹事儿,天地良心,那思虑多周全啊?
这回,顾皇后特意把她叫进宫里,又塞了见男人的衣裳到她手里……
这操作,怎么看都怎么有点迷!
如果想坑她,现在派人冲进来,一抓一个准儿,物证都是惹祸的,她绝对百口莫辩!
当然,顾皇后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祁欢目送,眼见着焦嬷嬷是真的头也不回的又出园子去了。
她只能收回,捧着那衣裳,循着记忆里上回她走过的路,从林间小径上寻过去。
今日天阴着,加上这林中竹枝茂盛,水汽还格外重些。
偶尔就有一滴露水自高处的竹叶尖端坠落。
水汽在袍子的纹理上晕开,祁欢下意识将衣裳抱在怀里。
然后离得近了,就嗅到那衣裳上面若有似无的一些残存气息。
还是上回梦醒时候嗅到的那股味道,像是淡雅的松香。
她此时才意识到这约莫该是顾瞻衣袍上的熏香……
这件衣袍在顾皇后这放了许久,即使只是压在箱笼里便没再动过,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祁欢手里抓着衣裳,且走且沉思……
她总觉得这盈入鼻息间的味道似曾相识。
仿佛,曾几何时,她嗅到过更浓烈的,更近距离的,也时间更持久的香。
可是,这种香料,多是男子用的。
她上辈子没接触过有熏香这么高雅爱好的男人,这辈子……
高雅的倒是见过那么几个,但是这坑爹的男女大防啊,拉个手都要传绯闻,她也没钻谁怀里去抱着人嗅来嗅去啊!
正且心不在焉的走着,拐上前些天那条回廊,抬眸就见等在廊上的顾瞻。
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然后她这一路走来,发生的所有事就都全完合乎逻辑了。
祁欢登时松了口气,快走几步迎上去,却有几分哭笑不得的当场质问:“是你找我来的?兜这么大圈子干嘛?”
上回在这里匆匆一别之后,祁欢后续并未打听过顾瞻的行踪。
但是那天在喻家,却听旁人闲聊提了一两句,说顾世子最近出京剿匪去了。
祁欢此时定睛再看,就发现他身上还穿着一套软甲。
瞧着是有擦拭整理过,还算整洁干净……
但下一刻,她还是直觉的皱了眉头,又道:“前两天听人说世子出京剿匪了,您这是……刚回来?”
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一件?至于这么赶?
顾瞻接到卫风传信时,的确已经是在回京的路上,然后便撇了大部队,连夜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他当然也可以直接冲到长宁侯府去……
本来等着祁欢过来的这个过程里,他心思也是千回百转,忐忑非常的,酝酿了千言万语,想着总算有机会一次对她全部坦白了,结果祁欢这上了就反客为主一通问。
顾瞻被她噎得不轻,之前想好的措辞开场白,统统没用上,只能重新定了定神:“时间赶的不太巧,听说你那出了事……”
他话没说完,祁欢先心虚起来,正色道:“那个……我弟弟这会儿暂住在府上,当时事出紧急,情急之下我也寻不到别的更好的去处安排他。没有提前问过你,实在抱……”
她说着,就又埋头掏了荷包里的那块玉佩出来。
顾瞻就势握住她的指尖,将她动作阻了回去。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
裹住她指尖的动作,很仓促,却不显得野蛮粗鲁。
祁欢的后半句话,就这样生生被他堵在了喉咙里。
她怔愣一时,缓缓抬眸。
视线从他握着她指尖的手,再上移到他脸上。
顾瞻的目光,沉毅中依旧是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和真挚。
他就这样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祁欢的手就一时有些忘了缩回来。
“该说抱歉的其实其实是我。”顾瞻竭力控制着表情,不想叫自己露出半分不稳的情绪来,就为了显得自己很可靠。
祁欢眨眨眼,她意识到这位世子爷是不死心的要二次表白了。
毕竟这个前奏……
就已经很深情,很感人了!
然则,顾瞻却一脸真诚又满怀愧疚的说:“你身边这次招致的祸事,归根结底,根源其实在我。”
祁欢:???
这回真正该怪的,难道不是秦小侯爷嘴贱么?
顾世子我知道你是还对我有好感,可是咱这么优秀的官二代,就不要为了做舔狗这么自贬身价了好么?
你现在是少年冲动,一腔热血,等以后心智成熟了,冷静了,想到今日种种掉份子的举动,我怕你为了挽回面子对我打击报复!
“那个……”祁欢对这位顾世子的印象,着实是不错的,就因如此,面对对方的穷追不舍她才会心虚不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的事儿……”
是你没来得及神兵天降,第一时间做我的盖世英雄,可是也别信口开河,随便把这种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好么?
祁欢一手下意识的抱着他那衣裳,一手开始从他掌中往外抽。
这位顾世子是最近不在家,不知道经此一事,她这名声会烂成什么鬼样子……
她自己想想都头皮发麻!
坚决不能祸害五好青年!
“是你不记得我了。”然则顾瞻手没松,她看他面孔微微涨红,仿佛极难启齿的苦笑了一声,“青龙节那晚,秦颂要杀的是我!”
祁欢:……
抱在怀里的袍子上,仍有阵阵松木香气外溢。
祁欢深吸一口。
然后,终于把断片许久的那段剧情给脑补完整了!
------题外话------
秦小侯爷:???助攻竟是我自己?这坑爹作者给了我半本书的戏份,就是为了拿我当助攻???
端木美人儿:这剧情我熟啊!!!兄弟,做为过来人,哥劝你一句,快快躺平,好歹苟条命!!!
秦小侯爷:滚→_→
小昀子:听他的,快躺平,朕一个皇帝都苟了,你有啥拉不下脸的?
秦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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