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上,胡大夫倒像是吃定了她不会赖账,爽快的找到自己放在桌上的药箱。
祁欢本来也以为他是趁火打劫敲银子的,直到看他翻翻找找从箱子里掏出一根成人拇指粗细的山参,又满脸肉疼的仔细切了几片包在手帕里塞给洪大勇媳妇。
祁欢虽然不懂参,但是古往今来人参都是稀罕物,足见这“庸医”就算坑她也不算坑得太黑。
洪大勇媳妇则是直接慌了,推诿不敢去接:“这……这太贵重了,我们可吃不起……”
胡大夫强塞给她:“麻药的药效有限,孩子还小,熬一碗汤给他吊着气儿,对他有好处。”
洪大勇媳妇不敢再推辞,千恩万谢的去了。
胡大夫也不废话,拎着药箱径自进了里屋去准备。
“我下来。”祁元辰已经被祁欢抱了许久,这会儿似是有些坐不住,便从她腿上挪下来。
可是这屋子实在太过狭小,他也没的玩,左右磨蹭了会儿就蹭到里屋门边,扒着门框看里面胡大夫忙活,直到洪大勇媳妇给孩子灌了参汤,胡大夫又喊洪大勇进去帮忙按住孩子要开始动作了,祁欢觉得稍后的场面不适合他小孩子看,过去强行把他抱了回来。
趁着里面忙活的工夫,祁欢再跟洪大勇媳妇确认了一遍收买他们那人的体貌特征,得到的回答却是——
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的中年男人,唯一能算上特征的就是洪大勇媳妇记得对方给她递银子时她看见对方右手腕上露出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疤。
祁欢本来还想着若是侯府里出来的人,根据体貌特征正好让刘妈妈仔细辨认,这样问出来的线索就十分鸡肋。
祁欢看刘妈妈欲言又止,洪大勇媳妇又被里屋孩子的哭喊声弄得坐立不安,就让她也进屋看孩子去了。
刘妈妈迫不及待道:“大小姐既然怀疑是府里的人,那要么稍后老奴带他们回京?”
祁欢却并不以为然:“从对方这一整套的行事来看,打算的不仅谨慎周到,且长远,这样被派出来走动的也未必就是府里的人,而且这洪家夫妻也是红口白牙,口说无凭,弄不好咱们都会被反咬一口。”
主要是照云兮的说法,杨氏虽然掌着侯府中馈,但上面还有公婆和夫婿分别压着,她也没有办法只手遮天,想要怎样便是怎样。
胡妈妈对杨氏面临的处境比祁欢更清楚,自然也立刻明白了祁欢的顾虑,便也住了嘴。
在古代这个环境下,给病人动刀子并不是个轻松营生,胡大夫忙活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捧着一堆染血的大小刀具出来。
洪家夫妻跟在他身后千恩万谢,殷勤的打了温水给他清洗。
因为屋子里地方逼仄,脸盆就放在祁欢旁边的桌子上。
祁元辰似乎对胡大夫的那些刀具很感兴趣,居然完全不惧血腥,垫着脚在旁边眼巴巴的看。
祁欢无事可做,也盯着胡大夫干活儿。
胡大夫那套刀具应该是特制的,一排十八柄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小刀,甚至有带着倒钩或者凹槽的,做工很是精巧,但又能看出是有些年头的东西,刀柄都用得十分圆滑了。
清洗过后,祁欢却注意到他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生得算是漂亮,弯起刀子来十分的灵活流畅。
可是——
虽然他在指骨关节和掌心处都有几处茧子,这双手的状态整体看上去有些糙,手背的皮肤却相当紧致,半点不显老态。
祁欢心绪微微一转,不动声色的又抬眸观察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唇角微弯,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胡大夫将他那些刀具认真洗净擦干,重新收回药箱了,这才看向祁欢:“妥了,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他们了,走吧。”
祁欢颔首起身,牵着祁元辰往外走。
因为这辆马车在洪家门前停留的时间过久,街坊邻里就有不少人好奇的在附近张望。
祁欢先把祁元辰抱上马车,这几拎了裙角也刚要上去,正在左右观望的胡大夫却突然低声道:“小姐就这么信得过在下的手艺?”
祁欢脚下顿住,侧目,只是好整以暇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清澈中似乎染了一点不甚鲜明的笑意,胡大夫待要细看,又觉得那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他觉得祁欢应该懂他的暗示,可祁欢不接茬,他就只能继续点拨:“你不打算留个人下来盯一盯吗?”
祁欢于是就笑了:“我与大夫萍水相逢,甚至连您真正姓甚名谁都不晓得,若是您这手艺有误,治出了人命,这家人找人偿命也是找您的,您说是也不是?”
呃……
这丫头是把他用完了就扔,还顺带着倒打一耙吗?
许是没见过如此奸猾,面相又如此人畜无害的大家闺秀,胡大夫心中凌乱,整个人都傻愣了好一会儿。
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被生生噎了回去。
祁欢还真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甚至顽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胡大夫定了定神,转头一摸脸,又露出个仙风道骨从容亲切的模样,冲着围观百姓拱手大声嚷嚷起来:“鄙人在京城同济医馆坐诊,最擅诊治摔胳膊短腿的外伤,诸位邻里若有疑难,欢迎光顾!”
听说长宁侯府的水深,如果有人就是要整杨氏母女并且无所不用其极,要是事后过来给洪大勇的儿子再下个毒手,这夫妻俩恼羞成怒闹上京,祁欢身上随时背上一条人命。
可是这丫头玩的好一手空手套白狼,直接整个把事情甩给他,永绝后患了。
谁家养在深闺的丫头能这么损呢?
祁欢一直等他吆喝完,才含笑询问:“可以走了吗?”
“走走走。”被人摆了一道,胡大夫重新回转身来整个人都有点儿蔫蔫儿的,等着祁欢先上了车,他才要往车辕上挤,嘴里嘟嘟囔囔的发泄不满:“我好歹是给你们姐弟俩看过病,也帮了忙的……”
祁欢忍着笑,从马车里再度回眸看向他,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胡大夫今年贵庚啊?”
胡大夫心思不在这上面,又见她眸底笑容清澈灿烂,根本毫无方被,随口回答:“不多不少整四旬。”
祁欢于是又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的目光,竟是将胡大夫看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说:“胡大夫妙手回春,医术高明,您这皮肤真好,瞧着可显年轻了呢。”
说完,微笑着退进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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