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医生他醒了!”
林若云欣喜的抓住医生,“你再帮他检查检查。”
陈爱学却以为这医生就是林若云新找的那个小白脸,正烦他得紧,一把推开,由于没控制好手上的劲儿,竟一下把人推倒了。
“别想撬我媳妇了,我好着呢。”
医生看他这副紧张样好笑不已,对林若云说:“我看也不用检查了,他正常得很,没啥问题。”
林若云被他这一笑,倒是觉出几分尴尬,“那医生你先去看别人吧,我们待会儿再做检查。”
“也成。”
医生跟护士出了病房。
林若云坐下问陈爱学:“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活动一下手脚。”
陈爱学下了病床,伸展四肢,又扭了扭头,“还好,就是肩胛这儿有点痛,想往上抬抬不动。”
林若云翻开衣领子看,那有好大一团紫黑的淤肿,拿手指按却是硬邦邦的,好像里面的血肉都坏死了。
“等下我去买个热水袋,接了热水放在这边消肿。”
“那其它地方呢?”
陈爱学摇摇头,“好像没啥问题。”
林若云还是不怎么放心,“晚点让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对了,你刚刚怎么推人家?”
说了会儿话,陈爱学意识也逐渐清醒,知道自己方才做错了事,有些气弱,但想到想自己醒之前听到的话,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谁让你说要拿我的钱去养小白脸?我一睁眼就看到你抓着他的手,我能不误会能不生气吗?”
他才委屈呢。
林若云听得心里发笑,故意逗他:“那拿我自己的钱去养小白脸,你不生气吧?”
陈爱学急了,瞪道:“那也不行!谁的钱都不能拿去养小白脸!”
“哈哈哈”
林若云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这一笑把先前积压的焦虑和不安都释放出来,心头也轻松不少。
于是她耐心哄道:“好,不养小白脸,就养你一个。”
成功顺毛后,林若云暂时放下心,“你就在病房呆着,我去食堂给你打点早饭。”
吃过饭,林若云借了医院的电话,给大队和工厂都报了陈爱学醒来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吴氏带着一罐刚熬好的鸡汤来了医院,因为是大小陶罐套着用,中间放了火红的木炭,是以里头的汤并没有冷掉。
陈爱学捧着热乎乎的汤碗,头一次深深感受到来自这位母亲的爱意,那份真情也随着浓汤淌进心中,将他的心烘得暖融融的。
晚上查房的时候,医生再次来到病房,这回陈爱学没有抵抗,乖乖任他检查。
“一切指标正常,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去办出院了。”
“医生,我儿子真的没问题?矿都塌了,砸死了人,我儿子咋会没受伤?”吴氏怕医生检查得不细致,再三询问。
医生非常肯定的点头,“大娘,你儿子现在是真的没什么问题。可能他当时离得比较远,所以没受太严重的伤。你看他们几个,离得近的腿都炸断了,那两个就是因为离得远,身体上没受伤。”
陈家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面靠门的那俩个工友,周身确实看不出哪受伤了,只是他们眼神不太对劲,瞧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但他们也不是没问题的。”
医生忽然抓起床头柜上的铝皮饭盒,猛地往地上一摔,落地声有点大对床的工友听见了立马翻身趴下,盖住被子,浑身发抖。
“他们身上没什么伤,但是心理上有严重的创伤,一听到比较大的杂音就会习惯性回想起事故当天的场景,神经紧张,心里惧怕恐慌,估计得转去精神科看看。”
吴氏和陈老爹不太懂啥叫心理病,但瞧瞧自家儿子,再看看对床的神色,还是觉得自家儿子这样好点。
这一回,老俩口带了厚厚的棉衣和折叠小板凳来,没有回家,跟林若云一起轮流守夜。
第二天吃过早饭,林若云就去办出院手续,之所以这么利落,是因为刚刚大姑姐来了电话,说工厂的赔偿方案出来了,一个人赔五百块。所以没必要一直在医院住着卖惨,出去后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一行四人出了医院,叫了个三轮车坐着去煤厂。
陈抗美和丁解放请了假在门口等他们,扶着一块去了副厂长办公室。
副厂长关心了一番,还试图挽留陈爱学,但大家都有了心理阴影,不敢让他再下井,很是干脆的拒绝了。
领了补偿金和粮食关系证明,这份工作和陈爱学彻底画上了句号。
陈抗美和丁解放要留饭,被吴氏给拒绝了,“不吃不吃,不在这儿吃,在这里头呆着我就犯怵。”
陈抗美便送他们出去,边走边闲话。
陈老爹问她,“这事你们厂子就这么结了?”
丁解放摇头,“哪这么容易呢?被带走的那俩个厂长,职务一撸到底,彻底下岗了。咱们厂里剩下的工人,都要轮流重新接受安全培训,还得参加考试,考不合格的就下岗。”
“这还不算完呢,以后每两个月都考一回,怕久了大伙也放松忘记了规定。”
“不仅是咱们县里的厂子,市里的厂子也要接受安全生产再教育。唉!”
虽然心里头明白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好,可是折磨人呀,辛辛苦苦上完一天班还得学习考试,考不过就下岗,这压力多大啊。
陈老爹颔首,“这是好事,你们都要好好学。”
“行了,就在这吧,你们也别送了,回去吧。”
四人又回到县城,先去银行把钱存了。这么多钱,带在身上多不放心啊。
到了银行,一问才知道存款还有利息,存得越久利息越高,最高的是五年定期有20的利率呢,最低的活期利率都有5。
林若云算了算,要是从去年开始,每个月存一点,那这一年下来也有三十多块钱了。
不过,虽然五年的存款利率很诱人,但他们也不敢存那么久,中途遇到急事需要花钱咋办?
五百块,存了一百块的活期,利率是5,两百块存的一年定期,利率是12,再剩下两百块存了五年的定期。
存完钱,林若云带着陈爱学去附近理发店剪头剃胡子,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红油抄手,他面上才恢复红润,最后带他去了相馆。
“媳妇,你带我来这干啥?”
“拍照片啊,参加高考要交照片的,拿到大队上跟证明信一块盖章,不然到了考场,谁晓得你是不是本人?万一有人冒充咋办?”
陈爱学觉得这法子真好,照片可真是个好发明,但他没去报名啊。
“我报名了?”
“我帮你报的,本来你出事的那天我就打算进城,叫你辞工回去复习。谁料出了这档子事。还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陈爱学握住她的手,“这回叫你们担心了。”
洗照片得要两三天的时间,跟师傅约好取照片的时间,众人又去肉店买了几斤肥肉和一根猪腿,准备拿回家炖给陈爱学好生补身体。
到了村子,乡亲们看见陈爱学,也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过来探望询问。大伙平日里虽然有些小吵小闹,但总体还是亲善友好的。
傍晚的时候,张秀芝还送了半篮子鸡蛋过来。
家里人都以为陈爱学回家后,会好生休养一番,不料第二天他就跟林若云一样早早起来看书背诵。
吴氏心疼儿子,把儿媳妇拉到一边说话,“若云啊,你咋还逼着他读书呢?这受了伤可不得好好歇着养着?”
林若云道:“没事的娘,医生都检查过了,爱学只是被压着了,脑子没毛病能用呢。”
见吴氏面上还有不赞同之色,林若云继续劝道:“娘啊,咱不能搞特殊对待。咱们越是小心翼翼的对爱学,把他当成个花瓶呵护,指不定他心里还难受呢,觉得大伙瞧不起他、当他是个废人。
咱们就跟从前一样,除了好吃好喝的外,就平常待他,说不定还好得快一些呢。”
“还有这个说法?”吴氏半信半疑,不过看儿子也乐在其中,只好默许。
乡下的人都在努力复习准备高考,城里的那些人更明白上大学的重要性,学习的劲头也更足。
林若绣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听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十二月上旬考试,那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能赶上,就叫郑立强给她报名了。想着假期将结束要回去上班,她干脆把假期延长了,不回去上班,就在家复习。
孩子小,总爱哭闹,搅得林若绣没法集中注意力,她就又从娘家搬出去。
郑立强觉得这样很不好,可是媳妇想上进是好事,加上她又是个产妇,听不得重话,他只能让自己辛苦一点,天天除了上班就往岳母家里头跑,跑过去做饭、洗衣服、扫地、哄孩子。
因为来得勤,两个孩子对他很是亲近。
可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这白天要上班、下班还要去岳母家做家务,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等回到自个家复习时,郑立强翻开书看着看着就打起瞌睡来。
林若绣在边上瞧着就来气,觉得高考这么重要的大事,他竟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学习也不积极,莫非就打算一辈子在厂子里当个小组长?
林若锦来探望她的时候,她就把心里的牢骚吐了出来,本以为大姐也会跟她一样说郑立强不争气,哪知道大姐却把她狠狠的骂了一顿。
“小郑为啥爱打瞌睡,你心里不明白啊?那都是累出来的。既要上班挣钱,还要去丈母娘家替你照顾孩子,弄完回来再学习,还能有精神吗?你还嫌人家不上进、配不上爱进步的你,你好意思吗?”
“你心里就没一点心虚?那俩孩子,人没血缘关系的都能把屎把尿,你这亲生的娘倒是嫌他们吵就躲回来,看这俩孩子长大了跟你亲不?”
林若绣终于找到一点反驳的地方,“也不是没关系啊,好歹叫他一声爹。再说了,我也没要求他做这些……”
林若锦被她这话气得够呛,“林若绣,你是不是就仗着人家喜欢你,可劲欺负人家啊?我跟你说,你就作吧,哪天把人作没了,可别后悔。”
说罢她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大姐、大姐!”
林若锦是个很少对弟弟妹妹发火的人,这冷不丁的发一次倒是把林若绣给镇住了,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很过分。
于是这晚郑立强回家,林若绣就问他累不累,自己有没有欺负他。
虽然郑立强身体上却是很疲惫,但能够得到林若绣的关心,他心理上是满足的,于是摇摇头:“不累,我年轻身体好,哪那么容易就累了。”
林若绣放心了,不过林若锦的余威还在,考虑到郑立强在复习上的艰难,她便在复习的时候做了一份重点笔记,拿给郑立强,帮他节省一点时间。
她还是希望他俩都能考上大学的。
林若绣这状态其实挺幸福的,不用上班,家务和孩子都交给亲妈和老公,一心一意的看书就行。
林若锦就比较艰难了,她也报了名,但还要上班、下班做家务、照顾两个孩子,又时常往娘家跑,能分给复习的时间少得不能再少。偏她还要坚持,脸色也越发憔悴了。
她老公向彬就劝她,“要不别考了?考上大学是光荣,可毕业后不也得从头干吗?
你如今在单位干得就挺好的,车间的大主任,一个月五十块钱,要是去念书了,这主任的位置还能给你留着?
念书时间最少也要三年,这三年里你要是运气好,再升个副厂长,那多美啊?你能保证大学毕业了,一下就给你分配到国营大厂当副厂长?”
丈夫的话让林若锦左右为难,一边是上大学的诱惑,一边是实实在在的的好处。
比起三个姐姐,林振兴可以说是毫无上进心了。
都知道考上大学是个光荣的事,可他就是提不起劲来。钱小羽认真的看书,他就专心的看钱小羽。
他都打算好了,钱小羽考到拿去他就去哪。如今准备高考的人那么多,等考完了,厂子里肯定有很多人要辞工,那他再去找工作不就容易得多?
不过他还算有良心,钱小羽送给他的资料,他自己用不着,倒是千里迢迢的给林若云寄去了。
人啊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贼快。
十月底,林若云带着陈爱学进城赶考。
因为离家远,就在县里招待所开了一间房。本来可以到陈抗美家借住一晚的,但两人都对那地发怵,宁可花钱买地住都不去煤厂。
次日到了县中学,两人给出大队开的证明信和寸照,监考老师认真对比了照片和证明信上的章印,确认没问题后才放他们进教室。
一间教室里三十个人,稀稀拉拉的,但没人说话,气氛严肃又紧张。
头一天,第一科考的是政治,这个比较简单,几乎都是语录填空,还有一些国体党政的常识。下午林若云这边是史地,陈爱学那边是理化,从这一堂开始测试考生真正的文化水平。
第二天的考试科目都一样,上午数学下午语文,考完数学后很多人都哭了,都觉得特别难。考语文的时候也有人哭,如今都是用简体字白话文,偏偏还有翻译文言文和古诗翻译,这哪看得懂啊?偏偏有整整二十分。
考古言这个对陈爱学和林若云没啥难度,他们没参加过科考,但都接受过正经的开蒙,平日看的书、官府布告哪个不是文言文?所以这题目就是送分题。
陈爱学考完后还有点兴奋,“这环境真不错。我以前听那些秀才举子们说,他们考试的时候吃喝拉撒睡都在号舍里,又臭又冷,晚上还得听对面的呼噜声、闻他们的脚臭,真是折磨死个人。所以我听后就打死不去参加科考了。”
林若云十分赞同,“那时候科考是挺难熬的,我有个族兄还没考完就被抬出考场,说是发了高烧,人都差点烧没,哪像现在考完还能出来吃顿好饭,身子不舒服了也能及时救治。”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难不难?”
陈爱学摇摇头,“还行。”他忽然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里面的题目有些熟悉,跟《数理化自学丛书》上的例题很像。”
“对,我也觉得像。”林若云点点头,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孙老之前就说了,这种情况很正常,时间太紧了,让老师们重新出题不容易,最可能的就是在原有的例题上修改。”
“况且这次只是县里的摸底考试,一个水平测试而已,等真正高考时,题目估计会难一些。”
陈爱学打消了顾虑,“哦哦,我明白了。那咱们要不再去书店找找资料?”
“好。”
于是两人来到县城唯一一家书店,结果里面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挤进去,也没找到有用的考试资料,但意外看到了一些港台那边的武侠刊物。以前都没有的,估计是这两个月才传过来的。
陈爱学伸手就要去拿,结果被林若云一掌拍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看这些?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你要是考不上,我就真去大学里另找一个。”
陈爱学立即收回试探的手。
两人又去了一趟废品站,不过这儿也被人扫荡过,没找到合适的资料。
这时候就不得不夸一句钱小羽有先见之明,当然泉城是省会,以前的知识分子多留下的资料也多,乐温只是一个闭塞的小县城,又能找到什么好资料呢?
考完后两人就回家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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