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坐。”
孙老给林若云冲了一杯麦乳精,随后扣上盖子,轻轻推到她面前,“想必你也猜到了吧,我跟你老师已经收到了调令,下周就要回首都恢复工作。”
“那太好了,老师、师母,你们这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徐老握住孙老的手,“是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段时间里,多亏你送的那些粮食和鸡蛋蔬菜,不然我跟你师母还得吃不少苦头。这个麦乳精是他们寄过来的,我们俩不爱吃,就留给你吧。”
说着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这钱你先收着,等我们回去领到补发的工资后,再给你寄一些过来。”
林若云没有收,冷下脸:“老师这是要用钱结清我们的情谊吗?”
孙老打了下徐老的手背,责怪道:“你看你,我就说嘛小林不会收的。”又对林若云说,“小林你老师就是这么个人,总觉得收别人的东西心里不踏实,想要拿钱给自己买个心安,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若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是说笑的。”
孙老从衣柜底下抱出一摞书,“小林,这些书留给你。我跟你老师都觉得今年十有八九是要恢复高考的,不是七八月就是年底。你要是想上大学、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段时间就不要懈怠,一定要好好看书,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写信给我们。”
她又递过来一张纸条,“就寄到这这上面的地址来。回去后他们会返还我们之前的财产的,我们家就住这儿。”
林若云抱着那一摞书,心想这比送什么都宝贵啊。
“谢谢老师、师母,我一定会努力的。真要是能高考,我就考到首都来,争取再当你们的学生。”
孙老揶揄道:“哟,还想当我们的学生啊?那可不容易,你得考到你们省里的前十名。”
琳若遇一下就呆住了,省里的前十名?
川省可是人口大省,七千多万哎。这可比过去考状元还难了吧?
“别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徐老不赞同的看了一眼老伴,拍拍林若云肩膀:“别听你师母胡说,不管你在哪读书,你都是我跟你师母的学生。当然,能考好一点就更好了。”
林若云:“我尽量吧…”
徐老:?
林若云:“我努力努力……”
孙老:?
林若云:“我还是拼命吧……”
这回二老总算满意了。
由于徐老和孙老回去后,之前的工资和房产都会返还,所以林若云没再送钱和粮食,只送了咸鱼和皮蛋,给他们做个念想。
他们两人都不是张扬爱吹嘘的性子,除了林若云,也就跟队长和书记打了个招呼,次日清晨便悄悄地走了。
过了两三天,队员们也慢慢察觉到少了几个人,不过也没太大反应,到底平日里来往不多,如今知道了心中反而有一股“总算回去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的感觉。
这是大部分性情淳朴的队员想法,然而向队长、老书记或是老知青们,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
春风吹过来了,是吗?
对于有的人来说,这是春风,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就比如金家的人。
林若绣作出决断后就回厂销假。
养孩子是个费钱的事儿,她得多挣钱点,请假会扣掉她不少工资。毕竟她没一个好外公帮衬。
穿戴好工服后,她坐到工位上,却发现工友们的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有些人甚至放下手里的活凑在一起聊天。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她也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听。
“你们说这厂长都被抓了,咱们这厂子还能开不?”
“怕什么,反正下面好几个副厂长呢,随便抓一个顶上去就是。”
“我看未必,那几个副厂长平时就跟金贵旭走得近,指不定也是跟金家一伙儿的呢,都要被带走。”
冷不丁听到“金家”,林若绣心头好奇更甚。
“金家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金贵旭他外公被抓了。”
林若绣大惊:“真的假的?”
前几天她看见金外公时,对方还神气得不得了呢。
“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敢乱讲哦?昨天在他单位被带走的,不只是他,还有他儿子、他秘书,他以前的秘书就咱们厂长,全都被带走了。也不晓得谁会是我们的新厂长……”
真的被抓走了?
确认后,一股巨大的喜悦浮上林若绣的心头,活该,真是活该。
之前还说她配不上金家,现在他倒是成了阶下囚,真是一出现世报。
等等,连金外公的前秘书都被带走了,那金贵旭呢?
他要是也被带走,会不会连累她?
应该不会吧,从年前放假开始,她和金贵旭已经有一个月没来往了,厂里人都晓得他们分手了的。
对,不会牵累她的,她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她爸她妈她姐是工人,她妹妹还是知青,她的成分没有问题的。
林若绣这样安慰自己。
工厂的懈懒和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上午,厂办就张贴了纺织厂新一届的工厂干部名单。
厂长被换掉,原先最不起眼的副厂长接替了他的位置,财务部的会计和后勤主任也换掉了,常年请假的金贵旭被开除了,据说还要抓他,要是有人能提供他的线索,还给奖励呢。
林若绣心中庆幸,还好她和金贵旭分得早。
大姐林若锦也在这次晋升中,她当了几年的车间副主任,这一回终于把那个副字去掉了,而一直追求她的巡管郑立强也升了一级,成了车间的组长。
大约是这次晋升给了他信心,加上林若绣如今恢复了单身,午休时的时候郑立强就忍耐不住,再次找林若绣表白,想要跟她处对象。
这一次,林若绣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即拒绝,反倒低下了头,含羞带怯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跑掉。
这样的反应,叫郑立强看到了希望,心头兴奋不已。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加大了追求攻势,开始给林若绣带早餐,中午更是比她早一步去食堂打饭,早早地占好座,吃完了再包揽清洗的活儿。
工友们看见了,纷纷打趣这二人,是不是好事将近,什么时候请他们喝喜酒。
郑立强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兴奋激动还是害羞,他说:“都听阿绣的。”
林若绣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轻轻捶了他一拳,“好好骑车,我赶着回去吃饭呢。”
到了胡同门口,林若绣婉拒了郑立强到家里拜访的请求。
“下次吧,家里也没收拾,乱糟糟的。我不想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等我收拾好了,再请你来,好不好?”
郑立强本就爱慕林若绣多年,一直是被冷脸以待的,如今听到她用这么娇怯怯的声音跟自己撒娇,他几乎半边身子都酥掉了。
“好,都听阿绣的。”
“那…那我走了哈?”
他念念不舍的转头
“等一下。”
郑立强紧张的转过身子,“咋了阿绣?”
林若绣凑上前,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她抿嘴微笑,轻轻挥着小手跟他作别。
郑立强觉得阿绣真是好看极了,像一只兔子,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林若绣才转身走进胡同,一边走一边捶背。
三个月了,胎儿开始显形,她如今越发觉得疲累了。
她在心里又狠狠地将金贵旭骂了一顿,金贵旭你t乌龟王八蛋,孬种……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捂住她的嘴将她拉进黑暗中。
林若绣也看不清人,一口狠狠地咬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对方吃疼,骂道:“你这个女人是属狗的啊?”
他这一出声,林若云就知道他是谁了,正是她刚刚骂的那个龟孙子。
“你还敢回来啊?我以为你要躲着我一辈子呢。”
一说这事,金贵旭就有些气弱,“那个……那个……秀儿,我知道我之前的做法是不对的,我不该跑掉,不该劝你打掉孩子。真的,我已经知道错了。”
“你没吃错药吧?”林若绣眯起了眼,心中一阵狐疑。
金贵旭的态度却十分诚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低声下气,“秀儿,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我们结婚吧,我们一起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他成才……”
“等等,你住嘴……”
“你想跟我结婚?”
“对,秀儿我现在才明白,我早就爱上你了、我离不开你……”
“停下!”林若绣往后退了两步,冷笑连连:“结婚?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啊?”
她提起脚重重的踢了金贵旭一脚,“你以为我还会信你这些鬼话吗?你以为你打的什么注意我不知道?你外公倒了,你怕他们清算到你,所以你想找一个根正苗红的人跟你结婚,改善你的成分,是不是?”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着她又踢了他一脚。
因为有求于她,金贵旭也是强忍着不快,继续卖惨:“秀儿,我承认是有这个原因,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我爱你……”
林若绣哇的一声,扶墙干呕,“金贵旭,你不觉得你这话很恶心人吗?”
金贵旭被她的干呕刺激到,索性不装了,“其实你也需要我跟你结婚,不是吗?毕竟我才是孩子的爸爸,你应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呵呵,你配吗?”林若绣抡起包就往他身上砸,“完整的家?不,我看你倒是需要一口完整的棺材。你赶紧滚!你要是再不走,我这就去派出所,告诉他们你就在这……”
金贵旭见她真的往外走,不敢再留,丢下一句“你个疯女人”迅速跑走。
林若绣猜测他是不敢再回来了。
回到家,她仍觉得不安全,找出金贵旭先前送给她的东西打算扔了,但想想又不划算,决定拿去黑市卖掉,至少换点损失费。
第二天早上,又下起了小雪,比昨天要冷一些,她高兴的穿上棉袄。
之前就有人说她瞧着胖了些,她搪塞对方说是因为天冷穿得多才显胖。
但是,随着胎儿变大,她的体型会越来越臃肿,迟早瞒不住,她倒是希望这季节能倒回去,再过一次冬天,大伙儿都穿得厚厚的,她“发胖”也就不那么显眼。
南方的气温比北方回升得快很多,桃李谢了,山野间的野菊花又开了,紧接着就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迎来了鼎盛的花期。
从山坡上往下望去,那就是一片金色的花海,黄澄澄的像极了金子,又像菜油,叫大伙儿瞧着就舒心。
“叮铃铃~”
花丛深处传来了铃声,一身绿的邮递员来到了村子里。
“林若云在吗?这儿有你的信。”
“我的信?”
林若云纳闷,她大姐怎么这么快给她写信了?也没见到大包裹那就是没寄东西,难道是要说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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