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br>算是回收伏笔的一章,当成番外看也行。

    康奈利·福吉有一本备忘录。

    绿色纸壳封皮,里面是厚实的笔记格白纸,这就意味着他写字时的墨水不会洇到另一面或者下一张去,他常把它锁在办公桌左边最靠上的抽屉里,倒也不是因为惧怕盗贼来访窃取魔法部高级机密,而是因为他用了多年的备忘录其实是个麻瓜产品。

    1973年他还是个魔法部职员,或者是办公室主任?他也记不太清了,不过办公室主任在魔法部一大堆,法律执行司的办公室主任肯定要比负责神奇动物的那几个体面些,但福吉那时候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就在中游,只不过那年被借调到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办公室做活,有一天办公室收上来一箱备忘录,是个巫师为了给他在工厂上班的妻子出气,把一箱子麻瓜造好的备忘录变成了写上会篡改上面所记录的时间的魔法笔记本,福吉的同事们已经做好了复原,托他把这一箱本子送回厂里,福吉本来是想去的,但他忙忘了,等到他搬东西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桌子底下还有一只大纸箱,一直被他拿来当脚踏用了,可事件已经结案存档,报告还是他自己审批的,上面签着他的大名,这时候再把事情捅出去,大家准要笑他,什么糊涂的康奈利啦,傻呆呆的大软糖啦——但姓福吉也不是他的错,他是以自己的姓氏为傲的。

    就这样,福吉为了消耗这一箱工作错误,开始用麻瓜笔记本做备忘录,到现在也有二十二年。刚开始的时候这一箱多得像是用也用不完,福吉还以为直到自己退休它们还会剩下一多半,没想到他还有当上魔法部部长的那一天,魔法部部长,可真是了不得啦,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都乐呵呵地做下来,也没什么大错,偶尔迷糊点还有助理和秘书帮着解决,本子也一本接着一本地用,一直用到今天。

    说起来挺奇怪的,对吧,福吉有时也觉得挺奇怪,毕竟光是靠从父母那儿继承来的遗产,就能让他买到一本全英国乃至全世界用最好的羊皮纸制成的备忘录,不用他自己提笔记或者勾划,方便极了,永远不会出差错,也不用像这样藏着掖着,担心别人发现了要笑话魔法部部长用麻瓜产品,但当笔尖划过纸张响起沙沙声时,这声音又让福吉劝服了自己。

    他有脑子又能书写,为什么不自己来,要把事情交到别人,或者说别的魔法羊皮纸手里呢。

    这样想着,福吉翻开了备忘录,这是本崭新的备忘录,他才用了四五天,封皮总是会翘起来往回盖,还得让他拿左手压着,尽管这样,他也还是用下去了,多压压就平下去了嘛。

    备忘录最新一页的第一条:批文件。

    哦对,批文件。福吉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昨天各司送上来的文件他都看好了,没什么问题,只是还剩五六份的时候他想起自己今晚在红蘑菇餐厅的预订,那家餐厅的座位可是很紧俏,而朱莉已经跟他念叨了小半个月。

    反正就是签名字的事,昨晚的福吉这样想着,在备忘录上记下一笔,收拾好提包从壁炉回家了。

    现在就是还债喽,部长拿起第一份文件,来自国际魔法合作司的,无非是三强争霸赛的后续事宜,报告署名是珀西·韦斯莱,福吉多看了两眼,忍不住感慨自己近来不顺。

    司长助理竟然要独挑大梁,这对魔法部简直是种羞辱,但也没办法,可怜的老克劳奇死得不明不白,他自己引荐来的罗齐尔副司长做的好好的,也跟着说些疯话,小子杀了老子,死人杀了活人,为了魔法部着想,福吉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人再干下去的。

    但想想也是很可惜,当初他给了罗齐尔这个位置,首先看重他候鸟的生平,瑞士人,周游世界,生意遍地,这几年才在英国待得相对,也不担心他在背地里有所攀附,其次马尔福的手伸得实在太长,说到底马尔福连张办公桌都没有,竟然以为能造一只金手伸进魔法部敲打,不像伏地魔刚倒台那几年,恨不得把金加隆给魔法部当成地板铺,而且无怨无悔,罗齐尔也是个生意人,又不像其余几家背靠马尔福做垄断生意,选他来分权制衡再好不过。

    只是罗齐尔和马尔福在某种程度上也没什么不同,他们都太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了。

    福吉唉声叹气地签好这一份,下面连着三份都来自交通司,问题不大,最后一份来自法律执行司,厚厚一沓,全是一个人撰写整理,福吉光是看到那一丝不苟的开头就能猜到主笔是谁。

    阿米莉亚·博恩斯,现任的法律执行司司长。

    博恩斯在一众司长里是最年轻的那一个,但这不耽误她将自己打扮得老气横秋,加上大框眼镜和她那个坚毅的方下巴,这么多年也没人敢拿她的年龄资历说事,不过她也确实配得上这个位置,福吉赞许地翻动着文件,单纯欣赏年轻下属的严谨措辞和优美文法。

    内容是他昨天一再审看的,彼得·佩蒂鲁的旧案重审。人还关在魔法部里,两滴吐真剂,什么话都吐出来了,谁能想到呢,一个泪眼汪汪的小个子,一个因为死去才值得纪念的英雄,身上竟然背着一沓人命和至交好友的无妄之灾。福吉旁听证词时也忍不住跟着掉了几滴眼泪,去年这个时候魔法部不得已承认了战斗英雄是个叛徒的事实,今年还要为通缉犯洗净冤屈,那些鬣狗一样的记者早就闻到血味在魔法部外窥伺,魔法部被这两轮洗礼过后的损失都会显示在他的民调支持率上——

    如果不是邓布利多一再催促他为布莱克翻案的话,福吉还能再拖拖,他要是能为自己争取来这段时间的话,或许报纸上写他的话还能没那么尖刻。

    可他没能做到,福吉沮丧地停下了翻页的手,他知道自己畏惧邓布利多,抗拒邓布利多,甚至憎恨邓布利多,同时又不得不依靠邓布利多,没错,邓布利多着实伟大,他打败格林德沃的时候福吉才二十出头,毕业没几年,还在魔法部里打杂。他也曾把邓布利多从决斗中胜出的那期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伟大的白巫师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喝茶,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又看不惯邓布利多在红茶里加了太多的糖。

    福吉把文件翻回前头,发现阿米莉亚·博恩斯为威森加摩庭审定下的日期就在半个月后——这可太匆忙了,布莱克虽然脱罪,但还没向外界公布,又不见人影——福吉知道,肯定是邓布利多把这前通缉犯藏起来了,傲罗们找也找不到,分明是邓布利多想给他难堪,非要他迎一个逃犯做英雄才肯放人出面,但他也不想想,抛去十几年前的案子不说,小天狼星·布莱克也是货真价实越狱的,那魔法部出动摄魂怪的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一件事说到底又有邓布利多的残影,福吉盯着那日期看了一会儿,羽毛笔划上去,把日期改到了八月末——

    既然邓布利多能藏,那就让他把人多藏几天。

    扔文件进墙上的管道,文件将会被自动分类,经由管道被输送进各司办公室,这点小事就不用部长亲自操心,于是福吉又翻开备忘录。

    备忘录最新一页的第二条:结婚纪念日。

    哎呦!福吉一拍脑门,连忙叫来助理,让他帮忙跑腿去买珠宝店一副项链,越贵越好,宝石越大越好,买完了包好送到他办公室来,助理忙不迭点头,又小跑着出去钻进公用壁炉里,身影被绿色火焰吞噬。

    这件事倒是很顺利。福吉走了会儿神,已经开始期待朱莉亲手操办的晚餐。

    他从鹅肝和上好红酒的幻想里清醒过来,目光下移到第三条,笑容消失了。

    备忘录最新一页的第三条:三强争霸赛,颁奖仪式。

    他打心眼里痛恨这几个词组,它们意味着邓布利多,哈利·波特还有那个不该出现的名字像三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胸口上,压得他每晚从窒息的梦境中惊醒。

    百年再办的盛事,东道主捧杯,本该是多好的事情呀!再加上迪戈里那男孩的友爱事迹:照那男孩说,他和波特本来是同时到达奖杯前的,可波特离奇失踪,他等到波特回来才举起奖杯……多么高尚的孩子!记者让这件事见报不比布莱克强多了?

    可事情也就是坏在这里。

    哈利·波特,大难不死的男孩。福吉见过他几面,瘦高个,乱头发的小男孩,福吉也可怜他,名气再大也是孤儿,因此他前年在麻瓜聚集地使用魔法的时候福吉都没忍心苛责,孤儿嘛,总是比别人敏感一点,但今年他当选勇士后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年龄本来就不达标,好在用表现给自己挽回了些声誉,可临近决赛又一塌糊涂,起初福吉还不愿相信,等他拿到奖杯后开始说些疯话的时候,福吉才觉得斯基特文章里写的没错。

    他竟敢说伏地魔复生了!

    照他的说法,有个德姆斯特朗的女孩混入迷宫打晕了他们的勇士克鲁姆,用复方汤剂变成克鲁姆,在他即将捧杯时用门钥匙把他传送到一处悬崖边上,然后已经死去十几年的小巴蒂·克劳奇割下自己的手臂再加上波特自己的血和一截死人骨头复活了伏地魔,当然啦,又是一番黄金男孩和黑巫师斗智斗勇的事迹,哈利·波特又从他的老对头那儿死里逃生,回来指认了一连串极有名望的巫师为食死徒。

    有证据吗,全都是他一个人在说!

    可笑的是邓布利多竟然把这套说辞奉为圭臬,甚至为此在霍格沃茨的教师面前斥责魔法部部长!福吉好笑地想,邓布利多,最伟大的,最睿智的巫师,竟然看不破十四岁的男孩想当大英雄的心。

    当然,福吉没让个人判断蒙蔽双眼,傲罗也去查了,克劳迪娅·迪特里希,确实是在三强争霸赛前两天失踪了,但她父亲坚称女儿已经回家,世代不参与巫师战争的迪特里希家族绝不会与黑巫师为伍——最了解孩子的可不就是父母吗,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更何况连德姆斯特朗的校长都不知所踪,那学生不服管也不算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但是,但是,邓布利多就是不肯罢休,随着年龄增长的还有他惊人的固执,福吉怎么也没法向他解释清楚,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将会给英国带来多大的恐慌——

    福吉也是从那个黑暗的年代过来的,尽管那时他还不是部长,但他也知道人们的痛苦:每天都有人失踪、死去,黑魔标记不知何时就会盘踞在自己家房屋的上空,走进去一看,番茄浓汤还在炉灶上焖煮着,主妇却已经倒在地上没气了。那是多么可怕的日子啊!光是想想都让福吉冷汗直冒。

    邓布利多做校长太久了,福吉知道,他体会不到身居高位的痛苦,他不会知道将民众从庸常的生活中撕扯出来,强迫他们接受黑暗时代故态复萌的事实将会经历怎样的阵痛,魔法部又会迎来一场何其猛烈的震动,而他不用负责,他是伟大的,睿智的巫师,是了不起的偏居一隅的校长,疼痛劈砍康奈利·福吉,地震撼动福吉的办公桌。

    我是那样忠诚地,热切地爱着我的民众,如同禽鸟呵护自己的羽毛。

    福吉想起自己在就职典礼上的演讲,那时一切都充满希望,他迎来了一个只需关心幸福与否而不必担忧明日生死的时代,他向整个英国魔法界宣誓他将尽全力守护这样的时代——

    这就是他正在做的,他做得非常好了,只需要再强硬一点。

    福吉伸手划掉第三条,这就是他的态度,魔法部部长拒绝出席这次的颁奖仪式,他需要让邓布利多知道他的态度,好击碎老校长不切实际的危机感——

    门口响起锐利的警报声,有人正越级硬闯部长办公室,福吉猛地一激灵,复苏的恐惧在他体内流窜,直到他听见门外的声音,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盖过了警报声。

    他放年轻人进来。

    红发青年的眼镜因为刚才激烈的挣扎歪斜着架在他鼻梁上,但他也顾不上扶,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在福吉面前站定,自报家门:珀西·韦斯莱,供职于国际魔法合作司,司长助理,后面还有一长串有的没的。

    福吉挥挥手,说重点。

    魔法部授意我作为代表出席在霍格沃茨的颁奖仪式,先生。

    哦,原来是他。福吉想。

    珀西的脸涨红了,颜色几乎和他的头发连成一片,这莽撞的年轻人磕磕巴巴地说话,好像每个字母都太大了,挤着他的喉咙往出蹦。

    先生,邓布利多教授在颁奖仪式上向所有人宣布,宣布——

    宣布什么?

    神秘人回来了!

    福吉听见一阵不属于部长办公室的喧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红发年轻人兀自站在他面前,因为他的沉默和邓布利多的惊人之举满头冒汗,而在福吉双耳中响起永无止境的喧哗——

    那是一个时代,他的时代,分崩离析时的巨响。

    从那天起,他耳朵里的声音再没停过。

    他以为自己要发怒,要破口大骂,但喧哗中他的心像一颗安静的石头,他看见珀西·韦斯莱涨红着脸,局促不安,但雄心勃勃,为了最先送达这条消息不惜硬闯魔法部防备最森严的关口。

    韦斯莱想从他这儿得到些什么,除了邓布利多,所有人都想从他这儿得到些什么。

    魔法部不止一个韦斯莱。福吉隐约记得,老韦斯莱也在这儿工作,对麻瓜世界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而他们家的小儿子和哈利·波特亲如兄弟——

    “你是国际魔法合作司的司长助理?”他笑着问。

    韦斯莱连连点头,诚惶诚恐。

    “做得不错,第一时间来报告我是很明智的选择,韦斯莱先生。”福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片喧哗中说,“那你对邓布利多的说法怎么看?”

    韦斯莱把头低得更低,眼镜几乎要滑下去,被他一手按住,助理就用这样滑稽的姿势回答部长。

    “我相信魔法部,先生,魔法部才是管理巫师的地方,一切应以魔法部的官方动态为准。”

    “哦,珀西,珀西。”福吉拍着青年的肩膀,“魔法部会以你为荣,我必须要再次感谢你对魔法部坚定的推崇——事实上,我还缺一名助理,不知你是否愿意放下国际魔法合作司的工作来协助我?”

    玳瑁框眼镜啪地一声砸在地上,镜片摔了个粉碎。

    没关系的,珀西,好孩子。福吉俯视着蹲在他脚边收拾残局的红发青年,别想着修复咒了,新工作能给你的工资能让你随便买新眼镜戴。

    福吉将韦斯莱送到门口,手掌亲切地贴在他的背上,那男孩是那样年轻,热切,知恩图报,看他的眼神有种仰望父亲的忠诚,这样最好,福吉需要这样的眼神,这让他时刻铭记自己的职责所在。

    我是那样忠诚地,热切地爱着我的民众。

    助理给福吉送来包裹,妻子的周年纪念日礼物,他拎起包装袋,选择公用飞路网回家,其实他办公室有直通家中的壁炉,但让魔法部职员看到部长与他们共同进退是件好事。

    公用飞路网不能直达官员住宅,福吉出现在街口,离家还有段距离,他决定慢慢走过去,正好顺便去花园里采一束新鲜的月季。

    那天的晚霞绚烂异常,如同艳丽的绸缎在天边层层堆叠,沿街的家庭开着门窗,音乐声飘散在晚餐气味的空气中,音符上挂着奶油,牛肉和迷迭香的气味,福吉深吸一口气,感动地想,我们正身处一个只需要为幸福忧心的时代。

    这是我的时代。

    他推开家门,月季花在他手中盛放,朱莉的哼唱声从厨房传来,纪念日向来是她亲自下厨,番茄浓汤的香气和花香飘进他鼻孔里——

    朱莉打开盒子,宝石光芒闪亮,他的妻子捧着脸惊呼一声,蓝眼睛里迸发出少女般的光彩,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耳坠上的蓝宝石。

    康奈利,我亲爱的。他的此生挚爱用歌唱般的语调说,你知道我不需要如此贵重的珠宝,只要你能够陪我享用晚餐,再称赞一下我的浓汤,我就会拥有一个完美的纪念日。

    那可不行。福吉轻快地说,珠宝让女人幸福,我希望你幸福。

    那都是珠宝商为了骗男人在他们店里花钱想出来的谎话。朱莉笑着,康奈利,和你共度的每一天我都感到幸福。

    福吉听见妻子的声音,在耳中的喧哗声里,她的声音像是一道微弱的蛛丝,稍不留神就会无声崩断,但所幸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擅长捕捉朱莉的声音,就像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手写备忘录。

    用他的麻瓜笔记本。

    用他因失误而扣留至今的,和他的人生格格不入的麻瓜笔记本。

    康奈利,你为什么在哭。朱莉担忧地问,走过来蹲在他身边,魔法部发生什么事了。

    魔法部发生了太多事,朱莉。福吉这样想,却没办法开口说,他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他在名贵的银制柜门上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竟和彼得·佩蒂鲁如此相像,竟和通缉犯,假英雄,蜷缩在笼子里的,像个大号婴儿的彼得·佩蒂鲁如此相像。

    那该死的佩蒂鲁在吐真剂的作用下涕泗横流地讲述着十四年前的真相,用忠诚的灵魂和无辜的生命做代价来掩盖的真相。

    这本该是一个只关心晚餐,鲜花和纪念日的时代。

    这本该是他的时代。

    福吉走向魔法部的大厅,在魔法部正厅的喷泉前停下脚步,无数台照相机对准了他,记者有着模糊的面目和鬣狗的眼睛。

    无稽之谈。福吉平静地说,邓布利多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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