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没有死,不仅如此,她还在白天出来觅食了。
这与游戏规则不符。
女伯爵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胸口是如花般的血痕绽放。
江遇正在脑中飞速旋转,却被祁闻远往身后拽了拽,动作宛如一只护崽的老鹰。
江遇恍惚想起在碰到祁闻远之前,独当一面的往往都是自己,而现在他甚至习惯于总是看见祁闻远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江遇心一沉,上前一步,与祁闻远并肩站立。
祁闻远顿了顿,抽出一把匕首,指尖无意识地在刀刃处摸索。
辛西娅朝他们走了过来,眼神中是对猎物不加掩饰的渴望。
江遇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剧烈——
直到女人的长裙扫过他们的脚尖,径直走进了古堡。
她的这一举动,引得古堡大厅里坐着的三人齐刷刷发出惊呼,但是辛西娅只是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没有其余的行动,踉跄着走上了楼梯。
“走,走了?”郑竹看得口齿结巴了起来。
江遇沉吟:“可能目前来说,她没有办法在白天伤害玩家,所以她吃的都是死人。”
祁闻远:“嗯,她今天出来觅食,可能是因为昨晚上被我捅了一刀。”
“喔——”郑竹似懂非懂,“是因为元气大伤需要恢复。”
单延总结道:“npc死不了,只会无限刷新?”
江遇:“目前看来是这样。”
他们快步绕过李君杰破败不堪的尸体,那一块土地都被血浸润成了深褐色。
很快,那一面藤蔓屏障出现在了眼前,这一回,他们并没有尝试去通过。
江遇抱着胳膊,一会儿后退几步,一会儿又上前几步,再就是踮着脚试图看清藤蔓后的场景,虽然失败了。
江遇:“如果这里是连通的,应该通往的是饭厅厨房那一块。”
祁闻远:“准确来说,更像是饭厅。”
江遇没有质疑祁闻远的话,而是动身就朝古堡内走去。
古堡里的三人,看见江遇他们一进来就在饭厅东翻西找,这敲敲,那摸摸。
直到郑竹一声惊呼:“在这里。”
江遇回头,郑竹整个身子趴在餐桌下,惊讶地指着地板。
江遇掀起桌布,也俯身跪下,在饭桌对应的地板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金属门锁,如果不凑近上去根本看不出来,怪不得他们没能发现。
祁闻远摩挲着锁孔,从兜里掏出那把从书后找到的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
咔哒,锁开了。
这是一扇向内开的地门。
祁闻远一脚蹬开厚重的铁门,转头嘱咐江遇:“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守着。”
江遇显然不同意:“我和你一起。”
郑竹主动揽活:“这样吧,我和这个小兄弟在门口守着,一旦我发现有不对劲的就马上通知你们。”
单延虽然也想去一探究竟,但还是同意了这样的分配。
地门打开,底下透露出隐隐的光亮。顺着向下看去,大概有一米多的高度。
祁闻远和江遇挨个跳下去,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面。
郑竹趴在洞口,冲他俩喊道:“大哥们放心,我一定替你们把好门。”
地道的斜坡一路向下,两边是光秃秃的墙面,挂着摇曳的烛火。微弱的光亮并不足以让他们看清前方的状况。
地道里阴风习习,江遇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总觉得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祁闻远揉了揉眼角,轻笑道:“那我会替你捂住眼睛的。”
地道并不长,约摸五分钟就到了头。
路的尽头是一扇旋转的木门,门上朱红色的漆掉落得斑驳不堪,没有锁。
随着江遇轻轻一推,木门开始围绕中轴吱呀呀地旋转,灰尘扑簌簌落下。
一间藏着伯爵小姐秘密的幽室。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长的铺着陈旧地毯的走道,两侧摆放着密密麻麻铁架台,每一架都有数层高。
铁架台之上,一具又一具尸体紧挨着。
大部分是陈年的白骨,少数的死亡时间还相当新鲜。
他们甚至看到了薇薇。
在进入这间地下室前,江遇从未想过能看见如此骇人的场景。
甚至可以用壮观来形容。
每一个尸体的胸前整齐地摆放着一个小小写着匈牙利语的胸牌。
祁闻远大概扫了一眼,道:“应该是尸体主人的名字,而且我猜……这都是女性。”
祁闻远有样学样,听江遇说过辨识性别的方法,他就很快上手了。
他说得没错,成百上千的女性骸骨,证实了辛西娅信件中的说辞。
白森森的一片,这种盛大的陈列方式,就像是为了满足幽室主人某种隐秘的收藏癖好。
唯有一具白骨与之不同。
它在走道的尽头,几阶台阶之上,被高高束缚在座椅中。
它的胳膊,足踝,甚至颈脖之处。都系着镣铐,随着岁月的侵蚀而呈现出铁锈红。
几片破布衣物堪堪挂在白骨的身上。
祁闻远走上前去,不确定地皱眉:“那么这个是——”
“男性,”江遇斩钉截铁,“是这里唯一一个男性。”
他与祁闻远对视了一眼,二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
奥维尔。
在那段扭曲背德的爱情故事里,这位情场浪子的下场不言而喻。
没有什么比爱人的鲜血更加滋补。
权势浩大、手段残忍的伯爵小姐抓回了负心的爱人,也许连同爱人的新欢一起。
他苟延残喘的灵魂被永远束缚着,直到死,他们都未能逃出这巴掌大的囚牢。
只不过让江遇困惑的是,这个双人椅上,另一个空余的位置是给谁的。
正当江遇思绪发散的时候,远处的洞口传来了郑竹微弱又急促的呼喊——
“江哥,快出来,那女人要下来了,你听到了吗江哥——”
不知出现了什么事,郑竹的话被打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地道口处不清不楚的骚动。
“先出去再说。”祁闻远率先反应了过来,钳住江遇的手腕,带着他朝外跑去。
一时间,地道里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洞口几声闷哼和重物落地的声音,江遇和祁闻远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越靠近出口,江遇就听得越明显,有女人的惊呼,男人的呼喊。
其中一声,是郑竹中气十足的怒吼:“看爷爷我烧不死你这个怪物!”
几根雪白的触手分别将郑竹和单延结结实实捆了起来,高高在空中来回挥动,刺激效果堪比过山车。
郑竹掌心一簇烈焰直逼向触手,一股蛋白质烧胡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江遇从地道处爬上来看到的就是这副盛况。
但是这显然是杯水车薪,被烧焦的那一部分触手自然而然脱落,继而迅速长出新生的肢体。
祁闻远一跃,砍下了离地稍近一点的那根触手,失去了支撑的单延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一旁瑟瑟发抖的罗米和小芝连忙将他扶到了一边。
女伯爵见到了她最憎恶的两个人,手中继续发力。
郑竹整个人被举起离地四五米的高度,触手勒到了他的脖子,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青紫。
郑竹的腿在空中乱蹬了几下,逐渐失去力道。
江遇不能坐以待毙,他四下扫视,捞起一把椅子就要砸过去。
突然,他的眼前一记银光闪过,江遇猛然抬头,祁闻远的莎拉维尔刺入了辛西娅的额头。
辛西娅一声嗤笑:“你忘了,这样根本杀不掉我——”
她的语调却变得惊恐了起来。
只见祁闻远握着利刃,并没有向更深处刺去,而是一点一点顺着向下,直到划破了她的整张脸。
像是在雕刻一个精美的工艺品,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狠戾。
“你在干什么!”辛西娅的声音变得沙哑,她摸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连触手也跟着慌了神,郑竹被甩在了地板上。
刀刃划到她的下巴,祁闻远手一顿,用力一翻,一张脸皮从中间被划破,软趴趴地一分为二。
像一只蛇,竟然完整地蜕下了一层人皮。
但是江遇并没有看到想象中那样血淋淋的场景。
分开的年轻皮囊下,逐渐显现出一个蜷缩的人影。
是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太,她佝偻着身子,仿佛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这才是真实的辛西娅,一直躲在伪装的年轻皮囊下的伯爵小姐。
老太太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枯槁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喑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怎么会发现……”
她试图将年轻的人皮重新穿上,很显然失败了。
那层人皮轻飘飘地搭在那里,再无生机可言。
辛西娅愤怒地颤抖双手,她怒视着祁闻远:“我要杀了你——”
她踉跄着走了两步,然后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辛西娅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剧烈皱缩,像一只被逐渐榨干的海绵。
直到身体里最后一丝水分被抽干,只能看见一层薄薄的、脆弱的老人皮之下,骨架节节分明。
辛西娅成为了一具套了一层人皮的骷髅。
她本该死在几百年前,是这具无数人鲜血堆叠出来的皮囊给予了她一个生的保护罩,如今失去保护的辛西娅如何也不能拖着一具上百年的身体苟活下去。
她终于死了。
曾经受人尊敬的辛西娅·霍华德伯爵小姐死了。
手中沾满鲜血、热衷杀戮的血腥女伯爵也死了。
江遇走上前,抓住辛西娅尸体的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就把这具骷髅架了起来。
祁闻远收回嗜血的匕首,没有质疑他的做法。
江遇走在最前面,祁闻远紧随其后,郑竹和单延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他们钻进了地道。
郑竹是第一回进来,见到如此壮观的白骨场面,不由得咂舌:“杀人魔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江遇没有接话,他稳步拎着辛西娅的尸体走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将她放了上去,安置在奥维尔的身旁。
这个位置,是辛西娅留给自己的。
两具干瘪的骷髅头紧挨在一起,竟莫名有一丝和谐。
江遇走到祁闻远身边,打量着这幅诡异的画面,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猜的,”祁闻远抱着胳膊,“因为我猜测,能杀死她的,一定是她最在乎的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只要女伯爵杀了人,她气色就会很好。”
江遇这倒是注意了,但是并没有联想二者的关系。
祁闻远继续补充:“所以我想,她的这个皮囊,可能并不是她自己的。”
江遇点了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是有道理。”
祁闻远突然凑近:“所以你觉得任务完成了吗?”
江遇摇头:“这可能并不是所谓的钥匙,而且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们的孩子,”旁听了整个系列的单延突然说道,“女伯爵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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