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的双脚如同灌铅一般沉重,他在祁闻远强有力的牵引下,被带离了门口。
此时,敲门声获得了暂时的停歇,门口的人似乎意识到不会得到拯救,于是她很快转战了下一个目标。
敲门声终止于楼梯口的那扇门,李君杰已经死了,自然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夜晚又恢复了其最原始的平静模样。
但是江遇知道,没有人能沉得下心继续那香甜的梦乡,至少他并不能够。
江遇僵硬地坐在床沿上,哑声问道:“门口的是人吗?”
“不知道,”祁闻远很坦诚地回答,他用温和却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江遇,“但是我不能让你开门。”
江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明白祁闻远是对的。
郑竹好不容易从紧张的氛围中缓和了过来:“没声了,是不是死了……”
没有人去揣测这寂静背后的故事。
清脆的高跟鞋声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一步一响,好似一把夺命的锥子在试图凿穿每个人的心脏。
咚,咚。
高跟鞋的主人似乎相当有耐心,动作优雅,端庄,每一步都扎扎实实踩在地面上。
但这声音并没有要在哪里驻足的意思,平稳地从江遇他们的房门口响过,一路远去,同样消失在了楼梯口。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遇突然觉得,睡着的夜晚至少没有这么难熬。
“应该没事了。”
江遇听到这话的时候,正好被圈入一个温暖的地带。祁闻远扯过被子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隔着被子,手臂松松地搂着。
处于紧张氛围中的江遇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不妥,他满脑子只是在考虑接下来会不会又有什么动静发生。
只是这一等,一整夜过去了。
直到天边的第一缕朝晖洒落到这座沉重的古堡上,走廊陆续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有压抑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江遇是被祁闻远拍醒的,醒来的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被祁闻远老老实实地安置在了被窝里。
“她死了,”祁闻远见到江遇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死在自己的房门口。”
刚从睡梦中恢复过来的江遇,艰难地转了转脑子,随即彻底清醒过来。
他诧异地问道:“怎么会?”
江遇忙不迭地翻下床,朝门外冲过去。
薇薇和她男朋友的房间更靠近走廊尽头一侧,此时正有几个玩家惶恐不安地围在那里。
江遇挤过去,一个男人正跪坐在尸体旁边,垂着头,发出克制的抽泣。
薇薇的死法和李君杰出奇得相似,少女满富胶原蛋白的面容此时干瘪得像个老人,暗黄的肌肤看不出一丝生前的活力。
唯一不同的是,地面干干净净,一丝被血液染指的痕迹都没有。
薇薇的尸体仿佛一个破布娃娃从天而降,被丢在了这里。
罗米见江遇过来,问道:“你们晚上也听到敲门声了吧?”
江遇应了一声,心思却停留在薇薇的尸体和她男友的身上。
“吓死人了,大晚上的。”旁边的小芝劫后余生般抚了抚胸口。
地上跪着的男人突然抬起头,用饱含怨恨的双眼盯着议论纷纷的众人。
“你们听到她敲门了,为什么不给她开门!”
“你神经病吧?”柴超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嗤笑道,“谁他妈开门谁死,你胆大你怎么没开呢?还是你女朋友呢。”
“我没有听见。”男人涨红了脸,辩驳道。
“撒谎,”人群之外的单延冷冷揭穿了他,“我一晚上都没睡,你住在我对面,你是最早开门的,况且——”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黑色帽檐下的单延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眸,重新恢复了他一贯的面无表情,继续旁观着这一切。
江遇闻言,不动声色拨开人群,走到男人身前,停下。
他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男人抬头与之对视,压迫感骤然从心底升起。
“请你详细说一下昨晚上的事情。”江遇眼神漠然,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却显然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男人没来由的紧张,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我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
“重新说。”江遇半蹲下身,与男人平视。
“我说的都是真的。”男人努力自证清白,腮帮子上悬着的一滴泪摇摇欲坠。
江遇这回没再逼迫,他哈地一声轻笑,点点头:“副本里死了人是没有人管的,你不愿意说,我们可以亲自验证一下。”
男人一愣,观察江遇的表情里玩笑的成分。
但是很快,他就妥协了,江遇的表情相当认真,似乎还在琢磨如何下手更为妥当。
男人支支吾吾,终于败下阵来,他垂下眼,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薇薇说她饿了,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我劝过,但拦不住,我醒来的时候她刚好跑出去……有一个影子袭击了她,她大叫了一声就倒下了。”
“然后她敲你的门,你并没有给她开。”江遇替他补充了接下来的话。
男人并没有否认,他颤抖的手绞在一起:“我太害怕了,她一边敲一边哭,然后,然后就没声音了。”
江遇眼神变了变,继续追问:“除此之外,之后没有再听到别的声音?”
男人摇头,脸上露出难堪的羞色:“……我吓晕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轻蔑的笑,江遇回头,祁闻远和郑竹不知何时也站在他的身后。
江遇心中有了大致的雏形,他走到祁闻远身旁。
“你为什么怀疑他?”祁闻远语气温和地先发制人。
江遇顿了顿,开口说出实情:“因为我觉得你是对的。”
他从未质疑过祁闻远的举动,不论多匪夷所思和多不近人情。
祁闻远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揉了揉眼角:“所幸只是一场幻象。”
一场凶手编制的、企图调动人性来引人上钩的幻象。
不知是悲是喜,故事的结局,没有一个人落入圈套,哪怕是不在幻象中的那个男人。
一旁的郑竹大松了一口气:“敲门的不是人,还好没有开门。”
一语落地,惊醒了江遇内心深处的声音,他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这种不堪的、难以言说的想法,用这样一个马后炮的论断,来掩盖自己在昨夜那一瞬间的淡漠。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恶魔。”祁闻远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我也一样。”
江遇不解地眯起眼。
祁闻远嘴角扬起弧度:“或许我的要卑劣得多。”
从多年以前,就如同一条嗜血的藤蔓,根深蒂固了下来了——
那种错乱的、偏执疯狂的、而又不得不克制的占有。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暗,早饭和午饭江遇都只吃了少量的干面包来充饥。众人将古堡的一楼又彻彻底底翻了一遍,和上次一样一无所获。
午后,祁闻远拍了拍江遇:“我们出去看看。”
江遇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他们来这个古堡的第三天,前两天都是在古堡内活动,今天才决定出去走走。
不远处的罗米听到了他们的打算,犹犹豫豫劝说道:“外面可能不安全。”
祁闻远头也不回:“古堡内也未必安全。”
江遇他们的动作启发了其他玩家,除了刚刚失去女朋友的男人还有些萎靡不振,连柴超他们也主动跟了出去。
古堡外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里面种着各色的玫瑰,连成一片奇异的景色。空气中潮湿的泥土的芬芳,在预示着或许即将有一场暴雨的来临。
玫瑰花从的中央是一条小路,是他们来时的地方。
祁闻远转过头问郑竹:“你是在这里听到声音的?”
“什么?”郑竹一怔。
祁闻远:“你当时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一经点拨,郑竹马上想起来了,他沿着小路快走了几步:“就在这里。”
江遇顺着看过去,还是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藤蔓,足有三四米高,简直像一座围墙,把前路遮挡得严严实实。
祁闻远走近,掏出他那把莎拉维尔军刺,在藤蔓上利落地划了一刀。
被划断的藤蔓迅速枯萎,祁闻远还没来得及看清其中的景象,周围的藤蔓就如同有生命力一般,自发而迅速地向那处断裂口聚集过来,重新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江遇抬头望了望,他们现在大概是在古堡的侧面位置。
“回去吧,”祁闻远说着,眼睛依然没有从那一处上挪开,“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破局的点应该还是在古堡里。”
他们往回走,拐过一个弯,就看见几个玩家围在那里,神色凝重,柴超和他的同伴各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铁锹。
“太晦气了,埋了吧——”男人啐了一口,说着就要抡起铁锹铲土。
罗米拽住了他:“等下,先问问闻先生吧。”
柴超对祁闻远敌意很大,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他们能知道个屁。”
说这话的时候,江遇和祁闻远刚好走近。
两人都有身高优势,越过众人的头顶,看见他们中间围着的是一个大土坑。
坑里放着一具还未来得及腐烂的尸体,从着装上来看,是第一夜死去的李君杰。他的尸体和着一滩烂泥,柔软地蜷缩成一团,散发着隐隐的恶臭。
而让人诧异的是,除此之外,还有几具白骨。
祁闻远夺过柴超手中的铁锹,往下继续挖了挖,又有一些白骨从土下露出。
这么一看,数量惊人。
江遇:“挖出来。”
另一个男人不情不愿地说:“老子不干,要来你自己来。”
江遇懒得与其争执,拿过铁锹,把李君杰的尸体拨到一边,铲出来了最上面的几个白骨。
虽然零碎,但是能勉强东拼西凑出一个完整的躯体。
祁闻远那里也捞出来两具,而泥土之下,隐约还显露出更多。
三具白骨摆在一起,让众人犯了难。
“有学医的吗?”江遇问道,得到的是一众否认。
祁闻远看向江遇:“你本科时期学的是不是和医沾点边?”
江遇皱眉,他本科学的是药学,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他把铁锹撂在一边,在几具白骨前蹲了下来。这些白骨上面沾染着抹不去的泥土,显然距今时间久远。
江遇大学时期有一门解剖学的必修课,那门课的老师是法医学院的副教授,为人严苛,期末考核没属于地狱级难度。江遇拼死拼活复习,还被卡了绩点,得了89分。
整节课最令他印象深刻也是最实用的一点,就是关于尸体的盆骨。
江遇凭借着残存的课堂记忆,观察了起来。这几具白骨的盆骨耻骨下角窄而长,均为角度不超过90的锐角。
“都是男性。”经过短暂的思量,江遇给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隔行如隔山,祁闻远对此一窍不通,只是略微惊讶地问道:“全部吗?”
江遇点头:“目前的这几具都是。”
祁闻远默不作声地继续朝下挖去,几铲下去,隔着一层薄薄的泥土,又出了三具摆放平整的白骨。
江遇只是扫了一眼,心中就有了答案。
清一色狭窄的耻骨下角,加上李君杰这具新鲜的尸体,一共七具,白森森摆成一排,在阴沉的天色下略显刺目。
无一例外都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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