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那天,  有人看到他们饭堂的西施小娘子红跟着脸从二楼跑下来,和她说话,也跟没听见似的径直跑走了。

    然后没过一会儿,  他们的司业大人也从二楼下来。

    “哎呀!”

    学子甲朝着学子乙挤眉弄眼:“快看,  司业的心情好像有点好啊。”

    “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

    “呵呵——咱们司业平时嘴角习惯往下一毫,生气的时候会往下两毫,  你看如今他的嘴角是什么样子的?”

    学子乙把眼睛瞪得快要成为斗鸡眼,也没有看出不同:“感觉没有笑啊?”

    “没有笑就对了!”学子甲老神在在地分析,“他现在的嘴角是平的,  说明他现在心情还算愉悦!”

    “而蔺姑娘又刚从二楼下来,还一脸红晕,  肯定是……”

    “是什么?”学子乙一脸惊恐。

    “肯定是蔺姑娘给司业开小灶啦!”

    学子乙:“……”道理他都明白,但,  “为什么开小灶会脸红?”

    学子甲叹气,  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这还不简单,蔺姑娘被司业强迫开小灶,  可司业吃完之后却不愿意哦不,忘记了给钱,所以蔺姑娘便和他理论起来,  蔺姑娘一个女人家脸皮薄,  说这种事情肯定会脸红啊。”

    额,好像是有些道理。

    不知不觉中,学子乙也相信了学子甲的说辞,  再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陆史虞,  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狠狠地扒拉了一口过桥米线,  哎,  要是蔺姑娘能给他开小灶,该有多好啊!

    起初,国子监的学子们都在脑补两人的爱恨情仇,私下里偷偷嗑生嗑死,除了开始的版本传言,又接二连三出现了几个新版本。

    直到几天后,他们突然听说祭酒给司业做了一桩媒。

    嗯???

    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还要从苏全说起。

    作为陆史虞和蔺荷的头号cp粉,他独自掌握着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真相,比如别人只是看个热闹,毕竟一个是国子监的司业,一个只是饭堂的厨娘,地位悬殊太大不可能交集,只有苏全认定两人一定有关系!

    他可是亲眼看见替身的存在啊!

    这日是国子监休假结束的日子,苏全肩负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代购嘱托,挎着几个篮子回到学院。

    他来的有些晚,路上已经没有了人,空空荡荡的国子监里,只有洒扫的杂役,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扫着灰尘。

    苏全遇到了喜气洋洋的祭酒。

    他连忙弓腰行礼,祭酒和蔼地让他起来,闲散般唠家常:“这是刚回来吗?”

    苏全尴尬地将几个篮子往身后藏,每次一回家,他娘就恨不得把家里的东西全给他捎上,加之其他亲戚央求他从国子监带吃食,每个人都给他塞点东西,等最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呵呵,”看出他的窘迫,祭酒并未嘲笑,反而有些怀念,“本官年轻时出门读书,父母也是这样收拾上很多东西,这些都是他们的关心,为人子女应当铭记在心,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后才能回报父母的恩情。”

    苏全正言:“多谢祭酒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祭酒教育完学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好了,你先回去吧,本官今日要去给你们司业做媒,再晚一些怕是你们司业又要板着一张脸。”

    “恭送祭……等等,给谁做媒?!”

    “怎么,连你们的司业都不认识了?”

    “认,认识,只是司业为什么突然……”

    “你们司业年纪也大了,是时候成家,找个体贴的人照顾他。”

    祭酒捋捋胡子,当时陆史虞找到自己提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也像苏全一样震惊,还以为那小子打算孤独终老呢,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有了心仪的姑娘。

    呵呵,这样也好,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只要往前看,人生的日子还长着呢。

    祭酒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徒留苏全,一脸雷劈的表情站在原地。

    这在后世叫什么?  cp粉被正主亲自拆cp?

    然后,事情就慢慢传开了。

    不说国子监学子们的想法,蔺荷此刻,就是非常脸红。

    她在这里没有父母,没有宗族,甚至连身份都是假的,陆史虞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两人说要成亲,可说完之后,一切事情都抓瞎了。

    古代成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前者可以忽略,后者却无法跳过。

    要找一个年纪大的长辈,替他们二人把关,于是陆史虞第二天就拿着东西去了祭酒家。

    姑且不论祭酒有多么惊讶,总之三天后,一切准备妥当,蔺荷在家中等到了媒婆。

    媒婆是个嘴边有痣的年轻妇人,为人比较爽快,拿来了陆史虞的庚贴,她不知道陆史虞和蔺荷已经私下商量好,只当是公子家看中了小娘子,发挥自己的口才,将陆史虞夸成人中龙凤,天下仅有。

    蔺荷又羞又想笑。

    “别看陆大人年纪大,但男人嘛,年纪大点会疼人,你嫁过去之后,就是陆府唯一的女主人咯。”

    这话倒是不假,陆史虞没有家人,从入京后几十年没有返回过故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是什么样的,连蔺荷也只是听说他过得很苦。

    可这么一个幼年贫苦的人,在大富大贵之后,并没有对钱产生太大欲望,甚至把多余的银子拿去救济穷人,这或许就是一开始,蔺荷注意到他的原因吧。

    人总是喜欢和自己相对的那一面,蔺荷自诩无法做到那么的无私,可她却很喜欢这种有所坚持的好人。

    “我听说,陆大人曾经被退过三次亲,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蔺荷低着头,看着似乎很害羞,但问出来的话却让媒婆艮了艮。

    “这件事情确实有,但婚姻之事嘛,本来就是两家人的问题,不能只怪陆大人。”

    “可我听说,有一位小姐公开宣称,嫁谁也不会嫁给陆大人。”

    这样的名头基本上已经将陆史虞排斥在京城大家闺秀挑选夫君的人选之外,媒婆额头的汗哟,开始噗噗噗地冒出来,一开始见小娘子红着脸不说话,还以为今天的媒十把十能成功,现在才发觉并没有那么简单:“额,这件事情我也不清楚,要不等我给姑娘打听一下……”

    “不用了,我答应。”

    蔺荷忽然点头,并将写有自己年龄和八字的庚贴拿出来交给媒婆,媒婆硬是愣着没动,等蔺荷催促,才猛的反应过来。

    一把把庚贴夺走,唯恐蔺荷想明白后反悔,然后笑呵呵地讲一些注意:“蔺姑娘只需把陆大人的庚贴压在灶君神像前的茶杯底下,测神意,切忌三日内警惕碗盏敲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等情况。”[注1]

    媒婆说得严肃,蔺荷也不自觉认真起来,虽然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迷信,但能有一些好兆头,何乐而不为呢?

    殊不知,成亲的另外一人,比她还要紧张。

    陆史虞将媒婆说的禁忌拿笔一一写下来,待之后便让四九将窝在书房里吃小鱼干的猫大爷暂时送到孙家。

    可怜的猫大爷,临走的时候还伸着爪子朝陆史虞要抱抱,然而某人有了夫人不要爱宠,心肠和石头一样硬,听着软绵绵的猫叫也无动于衷。

    此后几天,陆府的厨房严令铺张浪费,下人也不得大声吵闹,从根源杜绝触犯禁忌的地方。

    度日如年。

    三天一过,两人庚贴被拿去寺庙排八字,得出大吉的批,并且算出了两个好日子,一个是六月,一个是十一月。

    六月眼看近在咫尺,没有几天可以准备的时间,大家都觉得十一月不错,但陆史虞却一口咬定:“就六月。”

    嚯——看来这是一日也等不了了!

    提亲后紧接着就是定亲,这也是一件麻烦的事,两个年轻人都不懂,索性给媒婆点儿钱让其帮忙。

    陆史虞还挑了两个丫鬟送到别院,总算让蔺荷从忙碌中解脱出来。

    而她自己,在短暂的感到害羞之后,又很快恢复工作状态。

    饭堂日流水越来越多,国子监不缺富人,即便把朝廷的补助花光,他们本身也有钱,还时不时外带回家,俨然增加了饭堂的饭堂的工作量。

    这种情况下只招一个范杰还是不够。

    蔺荷不得不思考应该去哪里招人。

    直到这一天,她在路上遇见了的一个学子,对方穿身灰旧的袍子,抱着一个包裹,走路的时候低头看脚,差点同蔺荷撞到一起。

    即便没有撞到一起,错开身子的时候,手中的包裹也掉到地上,露出里面放着的干硬饼子。

    “啊,抱歉。”

    蔺荷弯腰,那人却赶在她之前蹲下身将饼子拾起来,随便抚掉上面沾的沙子,然后重新合上包裹,比之前更加严丝密合。

    “没事,是我自己没有看路。”

    “你是厉公子吧?”蔺荷突然道。

    灰袍学子抬起头,面前的脸庞和记忆中那个给母亲送甜点的年轻人合二为一,当时的场景太过美好,在蔺荷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一见面便想起对方,“家里人来看你了吗?”

    厉侗顿了顿,颔首:“嗯。”

    蔺荷又问:“最近怎么没有见你去饭堂啊?”

    “从家里带了些吃的,还没有吃完。”

    说的应该就是包裹里的干硬饼子。

    蔺荷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轻蹙眉头。

    国子监的监生读书压力大,只吃饼子如何能供得上营养?背不进去书还是小事,万一低血糖可就不好了。

    她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或许可以弄个勤工俭学,提供三餐和部分月钱,这样学子不至于为了攒钱而忽略饮食,他们饭堂也能招来人……不过这件事情实施起来需要时间,着急不得,蔺荷放下思绪,出门去养济院。

    在她回来后的第三天,饭堂又新添了一个窗口。

    这次的人比较特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养济院的赵大娘推荐给蔺荷的:“花叔炒的螺蛳得劲入味,他最近在找活,我就想起你那饭堂缺人,便让他过来试试。”

    蔺荷点点头,不过做生意需要丑话说在前面:“若他的吃食不能满足要求,我恐怕不能收下。”

    “老婆子我都懂,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于是蔺荷见到了那个花叔。

    虽然叫花叔,年纪却看起来像五六十,佝偻的背背着一个竹筐,满面沧桑写着岁月的沟壑,他的话很少,只在蔺荷让他炒螺蛳的时候,才说了一句:“需要酱。”

    “嗯?”

    “酱,我自己做的酱,在外面的筐里。”

    又让对方出去把酱拿来,酱炒螺蛳是一道比较有名的小吃,出过两夜泥巴的螺丝,过水煮后放入酱料一起爆炒,炒出来的香味不比小龙虾要少。

    唯一问题的就是吃起来麻烦,蔺荷用竹签将里面的螺蛳肉挑出来,在花叔不安的眼神中吃到嘴里。

    老实说,味道不算差,但也没有特别好,酱料放的太少没有炒均匀,导致里面的螺蛳肉偏咸或者偏淡。

    不过酱料很特别。

    蔺荷自己虽然也会炒螺丝,可自认为做不出这种酱:“酱是你自己做的?”

    花叔听到蔺荷询问自己,有些紧张:“小的跟着祖父学的,后来又加了几样东西。”

    蔺荷点了点头:“入住饭堂有要求,一个是要按月交租,除此之外做饭不能偷工减料,若有学子投匿书,一次警告,第二次就中断合作。”

    “姑娘放心,小的绝对不干那种缺德事!”花叔狂喜,自己这是被录用了吗?

    “还有一件事。”蔺荷说,“这螺蛳你每日多捞一桶于我,我用每斤高于市场两文钱的价格收购。”

    螺蛳这东西和螃蟹一样肉少皮厚,河里到处都是,要不是花叔有这么一门手艺,他也不会吃这东西,听到蔺荷想要,虽然心里疑惑,但没有多说,只表示自己会让家里人多捞一些。

    蔺荷想要螺蛳,是因为准备做螺蛳粉。

    春天时腌下的酸笋,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昨天悄悄打开了一罐子,那股子臭味熏的人上头,连看热闹的大熊猫咩咩都被熏得后翻滚了几圈。

    作为爱粉人士,在一大堆米粉,米线鱼粉土豆粉中,螺蛳粉绝对可以排得上前二的美食。

    而且和其他美食不同,螺蛳粉闻着是臭的,吃起来却是香的,或许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先抑后扬,所以才会让尝过它的人欲罢不能。

    蔺荷是饭堂的负责人,但比起经营,她更喜欢的还是坐在干净的、充满菜香的后厨里,为那些饥肠辘辘的人做一份美食。

    哦,现在这份美食应该打一个双引号。

    一想到螺蛳粉推出来后,学子们避之不及的样子,怎么感觉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花叔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第二天就背来了两竹筐的螺蛳,因为东西太多,他拜托一位同村的人和他一起过来。

    满满的两大竹筐螺丝,搬到后厨,蔺荷随手拿起来看,每一个都洗得干干净净,外表没有泥污,而且已经吐了一夜的泥巴。

    见状,蔺荷极为爽快地付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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